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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星霜屡移剑痕在（第4页）

卫行云摇头道：“世事变幻，谁又知后来如何呢？”转而对季宁拱手道，“小可所说的多系江湖传闻，众口众言多少失真，季掌门拜为奇侠门下，对这段往事更知根底，不知可有添补的？”

季宁却道：“家师一生传奇，系风捕影，无所谓真假。又事涉关进士，向为家师讳言，公子自陈便是。”

卫行云一怔笑道：“那小可便姑妄言之了。总之，经此一面，风影女侠多了一个同道知己，江湖上也多了一个‘不栉进士’。从来声名累人，她那个‘名士’哥哥更觉奇货可居，四处攀亲，好附骥尾，助他青云直上。那时节，小可的四叔公燕能础说得上是侪辈英才，素来刚直自矜，偏偏对关进士颇为景慕，便托长辈说亲，关图哪有不高兴的？当即应承了这门亲事。倒是乐庄的长辈念着燕先祖之训，想听关进士之见。关图却说长兄如父、少女娇羞，还是代为做主的好，何况早知小妹思慕之心，遂将亲事定下，美滋滋地收了聘礼。关进士归家后未直言反对，只说年纪尚小，七年后再论嫁娶。过上七年，她已是廿三岁，这自是叫常人知难而退，偏生四叔公一片痴心，竟同意下来。”

孔方心中忽起警兆，愀然不乐，竟不问“后来如何”。

卫行云沉默片刻，缓缓续道：“这七年间，关进士再不肯居家，好似铁了心要将中原大地踏遍。风影女侠得闲时，便陪她纵览山河；无暇时，她便万里独行。忽忽数载，婚期将近，她远途归家，谁知乐庄传来消息，她的未来郎君因练功出偏半身不遂了。乐庄出于人道，托人前来退亲，谁知关进士却说，她与四叔公前缘已定，愿如约结缡。”

孔方失声道：“为何如此？”

卫行云叹道：“是呀，她结这门亲时再三拖延，如今‘机会’来了，她却宁愿嫁过去守活寡。旁人猜索不透，只好赞其烈女忠贞了。虽惟如此，那场婚事办得实在草率，不敢宴请江湖群豪，生怕惹人笑话，倒是风影女侠托弟子送了曲谐剑，恭贺二人新婚之喜。说是新婚，又何喜之有？我那四叔公是何等骄傲自尊之人，出了这等事，对这个渴慕已久的娇妻却是能不见则不见了。倒是关进士秉性坚忍，颇得人望，也只有亲如家祖母，方知她常于暗处神伤。”

孔方闷闷道：“他二人何苦如此？”

卫行云叹而续道：“只怕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放不下。因此上，不余一年，四叔公便郁郁而终。为不耽误她终身，乐庄长辈又问关进士去留，她却说外头无人可恋，情愿守在乐庄。”

孔方忍不住道：“这位‘不栉进士’怎的如此固执？她分明不喜，为何还要这样自我折磨？”

卫行云道：“或有隐衷，而我等外人不知罢了。依我猜想，她是不愿再当她那个‘名士’哥哥谋利工具。据家祖母所知，她的聘礼便被关图分文不剩地花掉了。”

孔方大是不平：“这样的哥哥，还认他做甚么？还有风影女侠呢，她不是至交大侠吗，为何不来救她出火坑？”

卫行云叹道：“我当时听闻也同兄弟般义愤，但真做起来，便没那般容易了。关进士幼失怙恃，由关图抚养成人，骨肉亲情哪有轻易可抛的？纵然她能忍心，旁人未必不会说闲话，届时人言可畏，更难自处。又及风影女侠纵神通盖世，也不好轻易插手别人的家事，也无非在四叔公离世后，多携关进士走动，聊遣悲怀罢了。”

孔方不以为然：“说来道去，不过是为别人的那片目光活着。若换了是我，但凡心安，无惧流俗。”

卫行云霎然而喜：“便冲小兄弟这话，便当浮一大白——咦，宇文兄怎的还不见来？”

季宁微笑道：“能者多劳，许是有事耽搁了，不必等他。既有快语，心领便是，何必借酒？”

卫行云赞道：“季掌门妙论，小可受教。”转而对孔方道，“孔老弟，你指责风影女侠不救其于苦海，但之于友人，她实已尽了心。就家祖母眼见，便是谈及这位奇侠，关进士面上也快活许多。”

孔方神色微赧，对季宁揖礼道：“小子一时胡言，请姑娘代尊师怪罪。”季宁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卫行云见季宁一脸沉静，不觉笑道：“风影女侠任情放诞，天下皆知，可门下除却半路投师的‘鬼盗’，余者尽是持重守礼之人，这究竟是何等缘故？”

季宁不以为意道：“盖因性情天生，家师只做领路人，不为打铁匠。”

孔方应道：“是了，那些先生、大人恨不得将人之个性往一处上引，打出一群忠义节孝的傻模子，委实可气可恨。”

卫行云摇头一笑：“兄弟此语，开罪的人可就多了。”顿了顿，续道，“若故事终于此，也算静好。可关进士逃过累人家世，又岂能避开江湖风雨？风影女侠任侠尚义，难免结下了一些仇家。有些仇家为难不了风影女侠，竟去乐庄寻上了关进士……”

孔方不忿道：“谁这般无耻？”

卫行云微微冷笑：“敢去乐庄闹事，必有过人之本事。而会对手无缚鸡之人下手，当有过厚之脸面。此人正是大罗门的立派祖师隗襄。”

孔方低呼一声，不由转目望向季宁，后者面色温然，似无所动。卫行云道：“大罗门人行事偏激，这位祖师只有更甚，只因昔日风影女侠未收入门下，便深以为恨，蛰伏苦练十年而出，挑战风影女侠仍是落败，大约怨气难平，便去了乐庄……”

卫行云沉默良久，才缓缓续道：“具体如何谁也不知，等乐庄众人察觉赶到时，曲谐剑已在旁滴着血，关进士奄奄垂绝，一张俏脸更被生生划花了，而那位凶手却在大笑声中飞步而去。在乐庄杀人却能全身而退，这等奇耻大辱只怕自卫、燕两位先祖建庄以来，也从未有过。乐庄上下群情激愤，分头追敌，可恨那厮奸滑，一无所获。”

季宁冷不丁插口道：“隗襄能全身而退，绝非乐庄无能，只怕是关进士不肯呼救，甚或刻意隐瞒。”

孔方失声叫道：“她为何如此？”

季宁沉吟不语，卫行云却点头道：“关进士脸上足有九道伤痕，她却是一声未呼，这等清高隐忍，可敬可叹。”

孔方心下郁郁不解，低声道：“争这一时之气，为亲厚者痛，为见仇者快，又有什么用呢？”

卫行云摇头道：“这位‘不栉进士’自有风骨，也许唯有风影女侠方知她的心意。风影女侠收到噩讯赶往乐庄时，关进士已然过世九日。众人只道她会去灵堂痛哭一场，或是立马去找隗襄血偿，谁想她只是在关进士的房帷静坐了半日，然后掣出曲谐剑来，慨然舞剑。那剑法淡而无奇，却有刺人心骨之利，见者无不痛心伤臆、恨不就死，待得风影女侠醒觉，观者无不形容委顿，当即叹道：‘这“广陵剑”不可再练，而“无情剑”不要也罢。’说罢将曲谐剑就地一掷，电光四射间，扬袖而去。”

孔方凝目望去，却见剑背处有一道狭长裂痕，想是那位奇侠掷地所为，可裂痕斑斑，却不知是染上了谁的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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