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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星霜屡移剑痕在（第3页）

卫行云道：“所以人们才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得罪小人……”

孔方道：“但君子又如何真的会得罪君子呢？君子若不会得罪小人，岂不成了伪君子？”

卫行云一愣笑道：“孔兄弟这话很是，自古求全则毁。而这位‘天骄’生性耿介，兼又嫉恶如仇，江湖上为之颠倒的固然很多，欲除之后快的只怕也不少。到她爱上了一个名叫律凡渠的异族少年，污言便更见多了。他二人如何相识，倒也不知。到得为众所知时，已是倾心相许。因此上，大有不忿者指责‘天骄’无信……”

孔方道：“那少年既未提婚嫁，这‘无信’从何说起？”

卫行云道：“不过是寻些借口宣泄不满罢了。为平众怒，律凡渠便放出话来，愿在某时某地受‘天骄’一剑。众人风闻而来，有心看那位高傲的‘天骄’如何刺情郎一剑。律凡渠束手而待，谁知白简解下曲谐剑，将其赠与少年，说道：‘所生有彤管可贻，我惟一剑，请君受之。’如此便巧妙解了‘受其一剑’的困局，旁人纵不平也只索罢了。”

孔方道：“也许并非为取巧，而是这位‘天骄’本有此意，设局来考验男儿胆色，可惜时人无真意罢了。”

卫行云笑道：“孔兄所言，正合我想。可以说，兄弟与区区并为巾帼列中的知己了。”言下颇以自喜。

孔方含笑揖道：“那兄弟便拜过大哥了。”

卫行云欣然受礼，续道：“若故事到此为止，便也相安。后来，二人随八卦门伏击匈奴，为那一战，‘乾元大侠’陆承先做了大量部署，又聚齐了天下豪杰，原当是稳操胜券的，谁想匈奴事先得到军机，大败中原豪杰，还之十之二三。生还者悲愤之极，大肆搜查告密者，不知为何便查到了律凡渠的头上，因其异族之身瓜田李下，‘天骄’还为之辩驳，谁想律凡渠自承奸细，‘天骄’失望伤心之际，竟夺过曲谐剑，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孔方“啊”地一声低呼，纵如季宁、宇文息早知这段惨事的，也不禁暗暗叹气。

卫行云目射剑刃碧痕，轻声续道：“……他终究还是受了‘天骄’一剑。白简终是武林骄女，虽遭痛事，听人冷语，倒还不至就此消沉。可三两年后，有人抓到了真正的奸细，当年一案竟是错杀，那份心境就难与他人语……”

孔方怪道：“既然如此，律凡渠为何自承有过呢？”

卫行云道：“这疑问只怕时人都有，更有宵小指责‘天骄’霸道，招致情郎心生不满，故意行此举，令其一生悔恨。这样荒谬的传言越演越烈，那些草莽之人更要求‘天骄’自戕，以命抵命。”

孔方不忿道：“岂有此理？”

卫行云道：“草泽之人对世家望族的天然仇恨，是再正常不过了，律凡渠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季掌门、宇文兄皆出身名门，必深有同感。因此上，‘天骄’的那些威名赫赫的父母师长越加维护，草莽辈便越见激愤，一时江湖动荡不安。白简为不累尊长至交，与之关系尽断，扬言自此无亲无友，终身不履中土。但她是何等骄傲倔强之人，岂能受宵小‘以命抵命’之胁？便约下那些忿怼之士，在他们眼皮底下，大展神通，飘然远走。集众之力竟拦不住一个孤身少女，都觉愧颜，又自知理亏，渐渐地都不再提这个曾经名动江湖的武林骄女了。过了数十年，一个红裳女子乘帆西来，要将白简的遗物交到孪兄卫攸宁手中，众人才想起这位昔日‘天骄’。她为人如何倒还见仁见智，但武学上却是公认的不归先生之后风影女侠之前的大宗师，江湖中人岂有不好奇其遗物的？便都跟着女子，浩浩荡荡地来到乐庄。卫攸宁知道众人心思，将胞妹的绝命信留了，而什么《剑论》、《兵器鉴》、《列国图志》，看也不看，冷笑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入火炉，全都化为灰烬。”

长久沉寂间，季宁轻声道：“早年随家师周游海外，常听闻‘天骄’传奇。不过西人定料想不到，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东方女骑士’，在遥远的故土中原却是无立锥之地。”

卫行云叹道：“这样的收场，固有‘天骄’刚极易折、众人浑水摸鱼之故，只怕也少不得她那位昔日‘爱侣’的‘推波助澜’。观其给兄长的临终绝笔，竟是对律凡渠有切齿之恨，想来是后来得知他生前做过比匈奴奸细可恨十倍的事了。这‘律凡渠’译回拉丁文，便是‘复仇’之意，至于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只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孔方闷闷不乐：“这把剑为‘曲谐’而生，怎的执剑者总是不幸？该叫‘无情’剑才好。”

卫行云失笑道：“兄弟这话未免使性，不过倒同风影女侠不谋而合。”

宇文息插口笑道：“卫兄说了这会子话，竟未端上茶水点心，区区待客之道，实在失职。”说罢向众人告退。

季宁心知他是避嫌，点头应允，卫行云不疑有他，连道“无妨”。孔方却被那句“不谋而合”勾起了好奇，问道：“风影女侠因何这般任情？”

卫行云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个故事了。却说‘天骄’被迫远走之前，便将曲谐剑转赠孪兄，卫攸宁心伤胞妹遭逢，终此一生未用此剑，后人又同兄弟这般怪罪‘曲谐’多难，竟使一把神兵利器束之高阁三百年之久。直到‘狂侠’燕独步出世，他天生是一副神挡杀神的脾气，别人忌惮之事，他偏要试上一试，便佩剑四海游。狂侠一生逍遥，夫妇和顺，这‘曲谐’之咒自不告而破。到了南梁年代，‘冷郎君’卫竟成了曲谐剑的主人，因逢乱世，不幸客死他乡，曲谐剑也流落海外，未能寻回。”

孔方问道：“是以给风影女侠寻得了？”

季宁道：“对，家师于海外坊间偶然购得，转而送给了关进士。”

孔方道：“我还道是归赠乐庄呢。”

卫行云道：“叙起辈分来，‘不栉进士’是在下的四叔婆，其时她已嫁给四叔公，风影女侠此举，正是为不伤面子地归剑乐庄。”

孔方又问：“那关进士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卫行云道：“她出生书香门第，少有敏才，其兄关图常对人言：‘有一进士，所恨不栉耳’，故得了‘不栉进士’的名号。但真正令之传名于世的，还是那句‘故人千里魂不朽’，天下第一名侠的赏识自是比她那个虚挂‘名士’之衔的哥哥的吹嘘来得可靠。”

孔方笑道：“这样结缘，堪比伯牙子期。”

卫行云道：“这自是倾盖如故了。风影女侠其时人在巴山，闻言欣然东往，专程去拜访燕居在太湖的关进士。到了苏州，已是夜深，若换了他人，自是翌日拜访，可这位奇侠素来纵情恣意，夹窗送了拜帖，又见月色甚好，泛舟湖上，临风吹笛，酌酒自得。正巧关进士梦回起身，推窗远眺，读了拜帖，便即披衣应约……”

孔方笑道：“关进士此举，可见是个知己。”

卫行云笑道：“风影女侠任情不羁，自然也喜爱不拘俗礼之人。风影女侠邀其月下酌霞，关进士也不是空手而来，了首《侠客行》相赠，诗道：‘神姿酌流霞，谁来物外游？切切孤竹管，何人合心忧？慷慨多奇节，倜傥佩吴钩。群集偕清赏，独步亦逍遥。放旷山水外，留连醉翁楼。瑰意琦行士，风流盖九州。声教溢四海，俯仰愧王侯。唯当事笔砚，琴操诗酒酬。’”

孔方笑道：“虽然倜傥风流，却不免像在刻写心上的一个模子。”

卫行云笑道：“老弟一针见血。风影女侠也说未免赞她太好，又即她不用兵刃，‘倜傥佩吴钩’一句就为措辞而失真了。关进士却道，未论今古，来日未必无剑可佩，我也未琴酬，异日定当补上。”

孔方笑道：“原来贻剑之事在这时已见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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