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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四方来朝（第2页）

“两位公主同时下嫁？”女人爱看热闹的天性即便冯夫人这般脱俗之人也难落窠臼。

“只有一位细君公主，陛下叫乌孙和匈奴两国来抢亲，当然我朝陪嫁也极为丰厚，牛羊万头，黄金万两，丝绸万匹，抛开这些不谈，匈奴不愿看到汉朝和崛起的乌孙顺利联盟，而乌孙也同样不希望汉匈通过和亲创造短暂的和平使乌维单于有闲暇力量制约他们在西域的发展。”细君公主是江都易王刘建的女儿，她的父亲曾参与淮南、衡山谋乱，事败后自杀国除。

“我会叫赵充国这些天对你加紧训练，到了西域，会有一个叫金日磾的人找你，他会对你进行下一步的训练，在他回到长安前，会把西域情报分享给你。”

张骞死后，金日磾主营西域，收养了大量孤儿，一些头脑敏捷、长相出众的孩子被陆续安插到当地贵族府中，这些孩子有的成长为管家，有的成为主人侍妾，他们成为西域情报的重要来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匈奴人日益重视情报，在他们的王庭进行了几次锄奸行动后，我们甚至要从西域打听匈奴人的消息，而现在他们的斥候在西域给我们制造了越来越多的麻烦。”

匈奴人不光限制汉朝间谍的渗透，也成功派人打入长安，汉军的每一次大规模调动，匈奴人都能提前知晓，并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拉长纵深，甚至沿途进行滋扰和伏击，这让汉军很不适应。

“身在异域，我很难保障你的人身安全，是福是祸很多时候要仰仗自己。”霍光平静地说道，他很难为冯嫽提供更多帮助，毕竟在朝堂之上，他还很受卫伉排挤，而使间名正言顺讲如今已是卫家权力范畴。

迎亲的宴会安排在甘泉宫，“周回十九里一百二十步，有宫十二台十一”，经皇帝几番修缮其宏伟壮阔不逊未央，比之长安的车水马龙，甘泉宫的静谧清幽、曲水流觞彰显得是另一番富庶。

使团下榻的行宫在昆明池附近，碧波万顷，莽莽苍苍，大行令介绍说这是皇帝当年为了收复南越操练水军特意挖掘，使团中人闻之无不瞠目变色，一个国家可以为战争筹备如斯，自然无往不胜。羽林军的骑兵每隔一炷香便打此经过一次，其疾奔如风驰电掣，其整齐如鳞次栉比，连匈奴人都不禁感慨，即便冒顿、老上单于的王庭骑兵也不过如此。

刘彻有意彰显国家威严，宴会授意李延年安排得庄严而隆重，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皆被召回长安代表诸侯王列席，中两千石官员悉数参加。

皇帝东向坐，皇后坐在他的左手边，乌孙和匈奴使者分列两侧，诸侯王、宗亲、臣僚、列候依次排开。

霍光一定是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李延年凑到他的身边，“奉车都尉难道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吗？”循着李延年的目光看去，大司马大将军正色坐在群臣之首，他的脸涂抹了不少胭粉才掩盖病态的白色，他的儿子坐在他的身后，不时朝太子那里张望，霍光知道他是在寻找卫长公主，封禅回来后，卫长公主再没公开露面。

李夫人没有在宴会上出现，刘髆孤零零地坐在太子身边，刘旦和刘胥刻意隔开落座，二人虽是同母所生，却最不对付。

皇帝对苏文耳语一番，刘髆的桌案便被搬到天子旁边，论座次仅次于皇后，不少人的目光投向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微阖着双眼，倒是卫伉露出不屑的神色，看太子和燕王谈笑如常才重作肃然。

“太子是个好人。”李延年小声说道，“可是好人能四平八稳地统领天下吗？孝惠皇帝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可他连心爱的弟弟都救不了，当年留侯不遗余力地保全他，于汉室江山而言是对是错？”

霍光不喜欢李延年，同样出身平阳公主府，李家人行事少一些光明磊落，尤其李延年，总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好人能应付得了波谲云涌的政治局面吗？临江王是个好人，栗姬更是个直肠子，可招架得住王美人和馆陶公主的联手吗？奉车都尉难道不好奇，就凭王美人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搅弄得了孝景皇帝的后宫？”

霍光转身要离开，“奉车都尉就没有一点困惑，陛下为何对骠骑将军宠爱有加，平阳长公主屡次替你解围，一个男人如何能够抛妻弃子，在穷乡僻壤中隐姓埋名？”这回倒是轮到李延年转身要走了，宴会开始了，中缶齐鸣，悠扬的歌声传来，待到霍光回过神儿，李延年已端坐舞台中央，抚弦轻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一曲唱毕，舞台下方突然传来虎啸熊咆，循声望去，上官桀的身后有两个笼子，一个关着老虎，一个关着棕熊，老虎在笼里走来走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无限的精力，而棕熊更暴躁，不断拍打、撕咬着铁栅，几次三番作势朝上官桀扑去，它似乎记得就是这小子把它关在这狭小的站不直身子的空间里。

大行令起身示意大家安静，“我朝只有一位公主到了出嫁的年龄，今日乌孙和匈奴均遣使求亲，陛下甚是两难，我汉家儿女崇尚英雄，她只愿下嫁英雄的城邦，使者是国家精神和力量的代表，天子希望你们使出全身解数，毫无保留地展示国家的英姿，今日特意准备两件薄礼赠与真正的勇士，一件是这虎皮、虎骨，一件是熊胆、熊掌，在我泱泱大汉虽不稀罕，可这虎是山中的霸王，熊是林中的寡头，各位是否觉得他们身上的物件也是世间稀有？”

“那我们怎么才能得到这赏赐呢？”匈奴的使者用蹩脚的汉语问道。

“贵使请选出勇士，在斗兽场上亲手宰杀，公主将嫁给宰虎屠熊的勇士所属的国家！”

君无戏言，这话无疑是一针强心剂，乌孙是诚心求亲，而匈奴却是存心搅局，假如匈奴人杀了这两只畜生，公主就将嫁到漠北，乌孙势必对汉朝心存怨恨。

匈奴使团的首领跃跃欲试，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不把老虎和熊罴放在眼里，他轻蔑地扫视了一眼乌孙使团，纵身跳至斗兽场中。上官桀解开铁链，趁着狗熊和老虎还没反应过来的工夫，抓过上面抛下来的绳子跳了上去，即便如此，也差点被那狗熊拍一巴掌。

匈奴使者没有想到竟是同时和两只野兽格斗，乌孙的贵族露出嘲讽的笑意，这些以斗兽为乐的贵族们相信，没有谁能够同时跟熊和老虎相斗。

匈奴人握紧上官桀扔下来的短刀，他的额头满是汗滴，老虎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退到墙根，找一个好的防守位置，皇帝要起身抻长了脖子才看得到瑟缩在一角的匈奴勇士。

棕熊愤怒地刨了几下方才关它的笼子，这才转向匈奴人，匈奴人脸色惨白，他没有办法一边和熊格斗，一边分心提防老虎的突然袭击。这时候，匈奴使团里一个人朝他抛来一把弓，就在要把箭筒扔下去的时候，老虎一跃而起，叼走了装着十支箭的箭囊，这好比高手过招，匈奴人此时的内心已经崩溃，他搏命似的扑向朝他缓缓走来的狗熊，在空中舒展开手臂，将力量从腰传递到了臂膀，寒光乍现，这一刀刺向熊的眼睛，角度、速度、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人群中发出一声喝彩，但是这喝彩旋即变成了叹息，狗熊轻而易举地把这一招化解掉，将匈奴人重重地拍落在地上，匈奴人口吐鲜血，匈奴使团不得不向汉朝皇帝低头，如果斗兽场中的这个人都不能降服这头野兽，那么其他人下去，也将沦为它们的晚餐。

副使起身朝皇帝鞠躬，“请陛下解救我使者，匈奴愿退出求亲。”为一招制敌而沾沾自喜的狗熊正朝站不起身的匈奴勇士笨拙地走去。

皇帝要的便是匈奴人服软，今天这场戏就是做给乌孙人看，他要通过乌孙的使者告诉昆莫甚至整个西域，匈奴人完了，能保护你们、给你们提供更好发展机遇的只有汉朝，他示意上官桀带着士兵去把使者救上来，却听广陵王刘胥放下喝酒的大碗，起身说道，“请父皇叫我去救那杂碎。”也不等皇帝应允，便脱去上衣，露出结实的臂膀，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斗兽场，纵身跃下横在了狗熊和匈奴人之间，与此同时，一个乌孙人也跳了下来，这人将近四十岁，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看服侍并不是什么尊贵的角色，但此时整个乌孙使团都露出惊骇、担忧之色。

好像闻到了浓重的杀气，老虎竟然也站起了身，一步一步朝刘胥走来，刘胥弓着身子扎稳了马步，老虎和狗熊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个扇面，乌孙勇士站在他的身旁，让他不必过分担心两只畜生同时朝他攻击，他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朝右走了几步拉开和老虎的距离，两个畜生的注意力此时都在他的身上，乌孙人把匈奴人拖到安全区域，而就在这时，刘胥突然发力，大步流星冲向棕熊，棕熊本能地直起身，猛地朝刘胥一扑，可身子还没舒展开肚子就狠狠挨了一拳，发出了砰地一声闷响，这一拳虽没能撼动狗熊分毫，但是足够让它把早上吃的牛肉吐出来，就在它低头干哕的时候，刘胥又是一拳砸向棕熊的头颅，这一下势大力沉，脑浆都打了出来，那熊晃了几下便趴在了地上，那乌孙勇士已是目瞪口呆，区区两招，这一千多斤的牲畜便被汉朝皇帝的儿子撂在了地上。刘胥不慌不忙地按住棕熊的头，一拳一拳地砸上去，每一拳都迎来一声欢呼，直到头盖骨被捶得稀碎，他才瞪着杀红的眼睛朝老虎走去。

老虎显然被刘胥吓坏了，夹着尾巴想回笼子，刘胥几个跨步冲了过去，使劲抓住老虎的尾巴，猛发力一抡，硬生生地把老虎甩了起来，连年轻时亲自打过虎的皇帝都大声叫好，如此打虎刘胥只怕还是第一人。

老虎被这么一甩，倒起了斗志，它发出一声长啸，嘴里的腥臭连在台上探头看的观众都觉得恶心，刘胥倒享受这种血腥，他知道老虎的战斗力不亚于狗熊，被逼到绝路的山中之王更是不容小觑，他大吼一声，摆了一个防守的姿势，等着老虎的攻击。

老虎在攻击之前会有一个蹲伏的动作，这能够帮助它积攒爆发力，刘胥把这动作看在眼里，所以当老虎扑来的时候，他从容地侧身一躲，而张开了嘴准备撕咬的老虎被他从侧面用双手抓住了上下颚，刘胥卯足了全身力气大吼一声，掩盖了骨骼碎裂的声音，这只老虎失去了咬的技能，它的嘴已经被刘胥撕裂了。虽然吃痛，但是不甘心失败的老虎还是振奋精神打算做最后一搏，皇帝这时从腰间抽出短刀，朝他的儿子扔下，刘胥稳当地接过，听皇帝说，“直接把虎皮剥下来吧。”

即便是一场出于外交考虑的宴会，其焦点也变成了广陵王刘胥，皇帝嘉许地表示刘胥像他，的确，他在斗兽场中的刘胥身上看到了年轻的时候也曾敢于和猛兽格斗的自己的身影。

刘胥力气堪比项王，扛鼎之事早不在话下，学富五车、好高谈阔论的刘旦被刘胥用几个拳头比了下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哪里看到，皇帝说刘胥像朕的时候，太子的脸色有多难看。乌孙将如愿迎娶公主，太子却要应付更加恶化的汉匈邦交——匈奴使臣被解救出来不久便咽了气，寻常人如何受得了野兽的一巴掌。

“有人不是说过，为政之事，惟在得人，可你看看太子身边的人。”李延年盯着卫伉的背影，露出鄙夷的神色，近来太子的智囊屡遭诟病，太子的智囊由两类人构成，一类是以卫伉、公孙敬声等为首的亲族，其中也囊括曾追随大将军征战的众将军府上的公子，佼佼者如苏建之子苏武；另一类是博望苑中延揽的以儒生为主的饱学之士。“大将军时日无多，以卫伉的能力能否维系卫家和公孙家的团结还属未知。”太仆公孙贺在朝中颇有势力，只是为大将军锋芒所盖，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霍光不禁慨叹，天子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音律师竟把得准朝中各方势力的脉搏。此前几次朝议，关于国家下一步战略方向始终难达一致，丞相石庆不置一词，御史大夫兒宽、廷尉杜周揣度皇帝心意，将与乌孙联姻、共同抗击匈奴的目标提上日程，这契合多年前博望侯张骞的构想，也符合大汉天子开辟西域的初衷，但遭到了卫伉的坚决反对，卫伉认为此一时彼一时也，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时，我朝尚未谋划马邑，和匈奴战争处于全面落后的境地，骑兵仅仅是配合步兵、车兵的辅助兵种，第二次出使西域，提出与乌孙建立邦交时，朝鲜尚不在我朝版图，西羌常常陷入动乱，我朝难以倾全力与匈奴斡旋，如今，我军骑兵已经可以长距离大跨度对敌人进行精准打击，四夷皆服再无分心之处，更何况经历河西、漠北之战，匈奴实力锐减，我朝又何必搭上一个公主！

至于西域，从票侯既然能以七百骑兵破车师楼兰，困乌孙大宛，西域震恐，卫伉如今是坚决的主战派，对于如今的卫家急需军事上的胜利来提振士气，而他也需要藉此树立威信，以顺利接管大司马大将军一旦去世带来的权力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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