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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小小哈哈一笑:“正是这样。那女孩儿死了,我们两个污秽大人去争名夺利,省得她生前担惊受怕,岂不也是对她好。”
秦棠姬转过正脸来:“好。”
池小小转头喊芍药:“芍药,送客。”
芍药低低答应,上前示意莺奴和她一道出去。
秦棠姬向着池小小,二人互相深深对视一眼,随后转身而去。
芍药对两人这些话中带刺全不在意,只仍旧眉目柔驯地引着莺奴,见秦棠姬跟上来,回头温婉笑道:“谷主还吩咐了,给两位姑娘安排住处,离此颇有点脚程,意在要教主姑娘勿觉烦扰。住处自有洁净衣衫可换,若有些什么缺的,芍药每日都来叨扰,教主姑娘知会一声便是了。”
莺奴听闻有歇脚之处,喜形于色,毕竟她们自从进山已是四日没有好好休息,只顾睡在草堆大石上;而秦棠姬却愉快不起来。
她总觉得这个初次谋面的池小小,和她的想象有微妙的不同。而另一个未曾见面的对手,则好像被池小小刻意刻画成更厉害的角色。
有趣。明明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女罢了,恐怕才换完牙吧。她这样想着,拂了拂手,像是要把那可笑念头从脑中挥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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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小小给两人安排下的住处,离绝尘山谷中心那座竹舍约有五里。待三人终于来到房前时,秦棠姬环顾四周,只见举目无人,不过是片野地,只能远远望见身后还有谷民生起的一点炊烟。她冷笑一声,道:“这去处果真是让谷主眼不见心不烦了。”
此处生着三人合抱粗的泡桐树,正是开花时节,粉白晏紫,异香缭绕。树下一间干净平房,白墙黛瓦,瓦间杂生两棵野苎麻;日光过树,漏下点点剪影,缀于片片古瓦之间;这屋子满目青翠映衬下,显得清洁可爱。秦棠姬反复踱步审视,这座平房如此普通,不过是泥瓦砌成,再无其余;若是真有机关,一眼就看得出。
莺奴已轻快奔入屋中,秦棠姬抬头时,却见不远山头上,遥遥可见另一座宫殿。
她的眉头微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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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旭漫过山头,这方小屋里略泛晨光,秦棠姬便已起身。她自丧父以来,每日生活严谨自律,宛如父亲仍然在世。除非负伤深重,绝不贪恋被衾。
她的出身不算光彩,父母乃是触犯花殿律法结合生下的她,原本是花殿岛上最为卑贱的法外之人;谁又想两岁时却又因此换来蚀月教主一句刻毒玩笑话,说将来要她坐上教主宝座,又替她种下一道险恶虫蛊,杀了她的父母,二十多年来害得她生不如死。总是命运弄人,如今她果真登上这宝座,千万手下都要叫她一句教主,却总不知为何并无一点愉快。
论弑父弑母之仇,她与普通人想得不全相同,并不执着于向当年那名教主复仇;她亲生父母资质都十分平庸,如果没有当时教主这天大的玩笑,她或许果真在花殿碌碌无为一生,既不会有如今这等人格,也不会有这一身武功;都说历代蚀月教主身上都有些邪性,她的邪性大概在此:父母血亲,遭难是深仇大恨,若是个好人,哪怕不是好人,只是个凡人,也会铭记一生,得遇即报,秦棠姬却不是如此。
要说难道她将那位教主奉为恩人,则更非如此。当年教主在她身上种下蛊虫,已相当于判了她死刑,她未来的人生即便顺风顺水,到卅二岁必然暴毙,只因此蛊的饲主定然活不过三十年。纵使她因为这种怪蛊练成百折不挠的精神,甚至打败上一代教主,人生落幕早已写好,她绝不会因当时教主真的改写其一生而感恩戴德。
如今那名教主已经隐没山林,秦棠姬也不会独独只为了要杀她就投身其中。她人生本来有限,总有比已决的命运更值得花费的光阴。若问什么比这更值得,她如今乃是蚀月一介教主,平日应该坐在抑或霜棠阁抑或北方阁内,每日处理调配接待的事务,然而她却没有这等兴味,虽然身为教主,她哪一日行过教主之则,谁都不知道。那耳后留着月形刺青的蚀月教徒就算称她一句教主,何时真正将她奉为教主过,也无人知道。
二十来岁,一来已没有父母亲人要赡养,二来自己何时将死业已略有预感,三来早早便看透世上许多奇诡的运数,她已不是人烟里俯拾可得的二十岁女子了。胸中无其余大恨,亦无什么愿望,只是每日如此严肃恪守生活琐律,有时看起来反倒变做个机器一般,然而她自己明白,世上能拨动她心弦的事物实在不多。
非要说在她心中还能留下痕迹的,唯有如今坐在霜棠阁里的那人。她在男女之情上也不知是特意愚钝还是生来知觉不足,总等到不可收拾时才不知所措,霜棠阁里那位便是如此;她提剑杀死他的胞姐时,虽然明知这将使得两人再无再续前缘的可能,依旧心无旁骛地杀去,明明即便杀死他的姐姐、成为教主,也不是她至高兴味所在,她仍旧那样做了,其中的道理她无法用言语说出来。
她或许已了解许多虚无之事,唯独对男女间的羁绊一无所知,只知自己仍困在其中,却不知该如何处置。那人现今就坐在霜棠阁内,若是要见,翻过山头,骑马大半日便到了;可她曾杀掉他相依为命的姐姐,若是相见,一定是兵刃相见——他身上没有她那种邪性,是不可能化解前嫌的,永远都不能的。
每每想到为权力纷争男女痴情,经历如此无聊挣扎,她便不愿意回去。
假如能手提长剑,高歌前驱,就此没红衣于市井倒也好了。然而她也不尽是这样的人,也不知是种什么力量一直牵引着她,不肯放弃蚀月教主这个光耀身份,更以至于要到这山野来寻血棠印,似是为了求得更高深的修为。
可那真是为了求得修为么?她暗中知道不是的。
她坐在镜前,抬手抚摸过额上的那个突起的印记——
梳妆镜里映出她额上的那个怪胎般的痕迹:通体血红,约有拇指大小,仿佛破体而出的一团血管。仔细看时,能发现这一堆杂乱的红丝纠结成一座眉眼生动的观音像,头戴法冠,身披纱衣。这团红丝并非真是血管,而是细丝般的蛊虫盘结在皮下——也因为这些虫总是集结成观音模样,中蛊的人也被称为观音奴,这蛊也被称为观音蛊。
从小到大,她盯着这个印记已经看了无数次,这印记时而剧痛,令她无法承受;时而又能散发出安逸之气,在她暴怒不能自胜时忽然间安抚了她。这种神力来去全无规律可循,父亲也不能告诉她这是什么缘故,只知道若是要养活这些蛊虫,她便不得不拼尽全力练武强身,一旦松懈下去,蛊虫便要从额头上延伸出去,向更深处搜寻养分,那便是她的死期。
父亲死后,她又在花殿修行多年,直到剑术略成,才回到陆地,之后便立即遭到其余观音奴的追杀,从他们嘴里,秦棠姬才知道额头的这枚印记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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