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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别叙哑然失笑。
倾风拿着那把草剑,站起身,走到少年身前,砸回到他怀里。
少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捡起剑,对着倾风那张写满了脏话的脸比划了两下。
“你们知道人族,为何是万灵之长吗?”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因为人族天生拥有智慧,随着年岁增长可以思考、可以修炼。这是妖族最羡慕的事情。我等妖族虽然自诩妖术高深,修炼大成还能掌控一方妖域,可无不是要经过磨砺,获得机缘,才能感悟到天地大道。无祖辈血脉自行修炼的初代妖族,哪怕是同窝生的兄弟,也可能只是普通的牲畜,一个小崽子无朋无友,可谓吃尽了苦头。而修炼有成的标准,看的也是能否化成人身。”
他说到这里也是甚感辛酸地沉了沉肩膀,声音低了下去。随手往后一薅,不知从哪里又抓出几根长长的草丝。
“可这世上还是有些生灵,于悟道一行有缘无分,就算凝聚了妖力,有几分灵性,也千年万年地开不了灵智。”
少年手指如飞,勾着草叶上下翻转,不急不缓地道,“少元山这条龙脉便是如此。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只能等。好在它是座山,寿命够长,真叫它等来了这万中无一的机缘。为它开灵智的是天下苍生多年来的生气蕴养。而我则是他灵智初开时侥幸吸纳了他部分妖力的一棵树苗,从此与他相辅而成,互为唇齿。”
少年停下动作,幽怨地瞪着林别叙,徐徐道:“可惜的是我没开灵智,这条龙脉更是命途多舛。一颗脑袋还十月怀胎呢,你们人、妖两族先掐起来了。打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惨绝人寰,把龙脉都给吓疯了。搞得我光没沾上,还得倒回来给它续命。我只是个棵树啊,枯了我就死了!逃也逃不掉,太惨了。不像你,生来长腿,跑得影子都没了。”
林别叙讪笑一声。
少年低下头,斗笠的影子投下来,盖住了他脸上那抹淡淡的愁绪,他回忆着道:“我要是死了,龙脉也活不成。它本来就只养了半条命,现下还断得跟蚯蚓一样。两境闭锁之后,众人对少元山唯恐避之不及,生气的蕴养也就没有了。我以为我们这对难兄难弟要惨死在天道的玩弄之下,岂料垂危之际,禄折冲为我点了灵。”
倾风茫然道:“什么?”
少年用力点头道:“不错。我的神智跟记忆全部来自于那个半大点的禄折冲。我分了他一半妖躯,救他一命。他的神智也使我得以入道,一念顿悟。他是妖境都城的我,我是少元山下的他。想不到吧?我与他不是什么善恶之念,也不是什么一体两魂,更不是什么傀儡真身,我就是禄折冲。我与当年的他,其实一模一样!”
倾风听得一知半解,没听说过这个什么点灵,也不知道它为何如此玄妙。跳开过程,果然只听懂了一个结论。
只是倾风实在难以将面前这个襟怀坦荡、风华正茂的少年,与那个阴沉狡诈、绵里藏针的妖王联系到一起。更不必说“一模一样”了。
林别叙则是若有所思地没有吭声。
倾风想不明白,对着他看了良久,迟疑道:“总还是不同的吧?你本性更善,所以几百年过去,你还怀有当初的少年意气,已然与他相异。”
少年笑着摇头说:“你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相信人性善变啊。我只是一棵树,能有什么本性?真要说本性,也是我与龙脉气机相连,将龙脉被腰斩的戾气反传给他才是。”
倾风死死皱着眉头,指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当初是你出了少元山,也可能会变成他?”
少年耸耸肩道:“或许吧。毕竟我们同本同源、分于一体,我是他的根,他也是我的根。只不过他大多时候比我厉害,我的妖力要用以维系这座山的生机,平日争抢不过他。”
倾风有点坐不住了,迫切地站起来活动两圈,挠挠眉毛,索性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好奇地问:“禄折冲为什么可以帮你开灵智,这……你不是说,强求不来吗?”
少年甩着手里的草丝,拖着尾音道:“这件事情嘛,确实是很讲机缘巧合的……”
倾风听他这腔调,就知道他后面要放什么屁,没好气地接了一句:“说来话长。”
少年点头:“确实话长。”
倾风给他聊得没脾气了,主动为他起了个头:“禄折冲原先是什么大妖血脉,这么厉害?”
“大妖?”
少年放声笑道,“我生于陋巷,不过是个市井之辈。而白重景的父亲则是位颇有名望的将军,天生有大妖血脉,远比我这样资质平平的小妖要厉害多了。”
倾风听他以禄折冲的口吻讲述,还颇有点不习惯,险些转换不过来。
少年提及旧人,破天荒地失神起来,怀念地道:“好多年没见过白重景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倾风看着他脸上难以作伪的感伤,才意识到他真的如自己话中所讲,与当年的禄折冲是分于一体。连同感情也真切地继承了下来。
少年笑了笑,仔细将蒲草尾端的最后一截收进缝隙里,说:“我是个乡间的泥腿子,父不详母不详的,同街的穷人都嫌我晦气。只有白重景那样脑子空空又心思纯正的人才肯与我做朋友。”
他举起手中的新草编,这回是只展翅的鸟,他在空中上下摇了摇,生出一丝悲哀,喃喃地道:“我们当时可是真正的患难之交啊,我对他比他亲兄弟还好。唉,要是连他也背叛了禄折冲,我真要替外面的那个我觉得可怜了。”
蜿蜒如黄河的无人古道上,一只巨鸟斜掠着坠向地面。临到落地时,才无力地煽了煽翅膀,减缓冲势,化为人形半跪在地。
天上的云仿似海中的白浪,一波平又一波息,挡不住从空隙中宣泄而下的热意。
白重景肩上的伤在太阳炙烤下难以愈合。他没时间清理,只扯下身上的几条破布潦草包扎了伤口,继续埋头行进。
赶了一日一夜,飞飞走走,脚步越发虚浮。抵达村庄时,人已几近脱水,嘴唇干得发裂,眼前更是阵阵发花。
街头的妇人见到他这幅惨状,吓得后退两步,回过神来,放下挎着的竹篮,走过去扶了他一把,惊呼道:“哎哟,你这孩子,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看过大夫没有?”
白重景摇摇头,按住她的手往下推开,婉拒了她的好意,朝着村庄角落的一户人家踉跄走去。
妇人又追上来,找附近的住户借了碗水,送到他面前,宽慰道:“先喝一口。小哥别担心,你叔叔好着呢。我昨日还问起了他,说你怎么许久不来探望。”
白重景这回没拒绝,仰起头一饮而尽。一口清凉下肚,感觉伤势跟着好了三分,他舔舔嘴唇,从死气沉沉中强打起精神,扯起笑容道:“谢谢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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