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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相遇林姑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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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当燕子飞出大门的时候，豆豆紧追到门外，望着飞去的燕子，一个人愣愣地出神。彩凤喊他进屋吃早饭，大家吃过早饭后，海祥和秋娥又下田去，海林骑着摩托车也出门。海福对金生和彩凤说：“唔笃保重身体，伲也要走哉。”金生说：“唔笃过年到乡下来。”彩凤问海霞说：“倷到外国去读书，啥辰光去呢？”海霞说：“还不知道，如果顺利的话，明年春天就要去。”

说话时，海珍和东翰领着平安来送行，春娣从地里割了一篮子蔬菜回来，还拿了些香瓜，让海福带到镇上去。小狗这时在河对岸向他们招手，他们走过桥后，小狗相帮把东西放上车，海福和海霞于是向大家道别，正华和豆豆仍在悄悄说话，俩人有些依依不舍。金生乐呵呵说：“弟兄俩舍弗得分手啘。”海福喊豆豆上车，正华送豆豆上车时说：“放寒假到乡下来。”

汽车驶出了村子，海福坐在副驾驶座上问小狗说：“现在生意哪哈？”他回答说：“还可以。”海福又问：“一年好赚多少票子？”他大大咧咧说：“吃过用过，一年好多三、四万洋钿。”海福惊叹道：“弗得了，我工作十年，弗及倷一年。”小狗呵呵直笑，说道：“弗好实介说啘，从前我苦得眼泪水溚溚滴，近年刚苦出头。”海福笑着说：“倷好日脚刚刚开始，往后会越来越好。”

不一会到了镇上，车在门前停下后，小狗把东西拿进天井，大喊一声：“干娘！”柳氏应声从堂屋里走出来，喜出望外说：“好小倌啊，唔笃来哉。”海福兄妹和豆豆，一起围到了老人的身边，小狗这时说：“干娘：我要去办事体，弗进门哉。”柳氏说：“倷去忙吧，覅耽搁功夫。”然后关照说：“倷要有清头点，千万覅赌铜钿哉。”小狗点头说：“放心么哉，我过几日搭玉凤来望倷。”

小狗道别后开车走了，海斌这时走出来，把海福他们迎进堂屋里。玉敏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妇女，还有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正在一只加长的绷架前刺绣。兄妹俩和豆豆上前招呼，海霞问道：“婶婶怎么在家里绣花？”玉敏笑吟吟说：“厂里现在实行计件制哉，伲两个人佮做一件生活，带到屋里来做，辰光好抓紧点。”海福和豆豆凑到绷架前去看绣品，海福低头看时，那个绣花姑娘抬起头来，当俩人目光碰触时，他心头顿时怦然直跳。

眼前的姑娘身穿短袖花衬衫，梳着两条辫子，辫梢系两只蝴蝶结。她鹅蛋脸儿嫩白，还有浅浅两酒窝，一双丹凤眼楚楚动人，兰花指拈着绣花针，指甲上有凤仙花染过的红痕。海福在愣怔怔的当儿，玉敏笑出了声，问他说：“阿认得妹妹？”他回过神来说：“我好像认得。”海霞这时说：“我想起来了，是林妹妹。”

海福这时一下想起，她就是当年的林妹妹，那年她跟玉敏来到上海，自己用一块手帕和两粒鱼脑石画像，换了她的香囊和红豆。玉敏又咯咯笑，对正在绣花的妇女说：“妹妹小辰光去上海，俚笃三个人要好得来。”她问姑娘说：“倷阿记得？”姑娘微笑着点点头。

姑娘长得和那个妇女极像，海福马上又想起，当年在祖父的骨灰盒下葬那天，一对夫妻领着个小女孩来墓前祭奠，他们家的老宅在山脚边的桃花坞里，门前种着五棵桃树。前些年他和海荣骑自行车去山上祭坟，曾把自行车寄放在那儿。

那个妇女笑吟吟打量着海福他们，海福叫她一声婶婶，海霞也跟着叫。玉敏对那个妇女说：“俚笃是兄妹俩，一个厂里工作，一个马上要大学毕业。”然后指着豆豆说：“小倌是俚笃阿侄，俚聪明得来，读二年小学就升初中哉。”那个妇女听了顿时欣喜，对自己女儿说：“快叫哥哥、姐姐［口圼］。”姑娘叫了一声哥哥，又叫了一声姐姐，叫过之后，脸颊上泛起两片桃花般的红晕。

柳氏进厢房去拿茶叶，出房门时听海福说认识姑娘，于是问玉敏：“俚笃哪哈会认得？”玉敏当年去上海是瞒着柳氏的，此时也不便说破，想了想说道：“倷忘记哉？当年阿爸落葬辰光，妹妹来山上搭海福见过面。”柳氏想起确有这回事，点头说道：“眼睛一眨十多年哉。”她见海福红着脸呆立一旁，于是笑呵呵对那个妇女说：“俚笃两个倒是一对，倷阿中意我孙子？”那个妇女笑道：“我哪哈会弗中意？只不过伲呒没福气啘。”姑娘听了娘的话，羞得把头埋在了绷架里。海霞这时冲着海福笑，他傻愣愣地低下了头，海斌和豆豆这时也直乐。

柳氏拉着豆豆的手问：“好心肝啊，唔笃几时到乡下来格？”豆豆回答说：“老太太：我们昨天来乡下的，明天就要回去。”柳氏忙说：“做啥弗多白相几日呢？”海福说：“我只请二日假，弗好多白相。”然后问：“好叔今朝阿转来？”玉敏回答说：“俚忙煞啘，弗晓得今朝阿转来。”海斌连忙说：“我打电话去告诉爸爸。”说着进里屋去打电话。

海斌一会儿出来说：“伲爷去开会哉，我已经关照好办公室里人。”然后亲热地拉住豆豆的手，问他想不想去街上玩？豆豆立刻说：“我要去拜老祖宗传下来的菩萨。”海福喝了一口茶后，说了自从听到自家的祖传佛像，背后那段传奇经历，豆豆心心念念想来乡下，要去拜观音菩萨。柳氏听了说：“好心肝啊，拜菩萨要去观音寺啘。”玉敏问：“唔笃阿是要去观音寺？”海霞说：“是的，家里祖传的菩萨像，我也没有见过。”玉敏说：“我今朝呒空啘，弗好一道去哉。”柳氏说道：“倷归倷忙，让我领俚笃去。”

玉敏听见柳氏要去观音寺，于是去拿出一根手杖，柳氏推开手杖说：“我身边有孙子、孙囡，要啥拐杖呢？”大家听了都笑，海福和海斌搀着祖母要出门，玉敏这时对姑娘说：“妹妹一直想去观音寺，阿要一道去？”姑娘低头不语，她母亲说：“倷去［口圼］。”姑娘羞答答从绷架前站起来，海霞上前拉了她的手，然后一起出门去。

在去观音寺的路上，海霞一路上同姑娘交谈，方知她名叫林静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林志强是宝生的好朋友，在镇上开一家饭馆，母亲王妙珍是玉敏的好姐妹。她高中刚毕业，因为从小喜爱刺绣，干脆做了绣娘。

不一会儿来到观音寺，柳氏刚走进寺院，便有僧人上前来问候，还有僧人去禀告方丈。原来这寺里的僧人都认得柳氏，她向寺里捐赠的佛像，如今是寺里的佛宝，在寺里的观音阁供奉。因为这尊佛像属于珍贵文物，每逢佛诞或佛家节日，观音阁才向大家开放。唯有柳氏是例外，她来到寺里，必要去给观音菩萨上香，每次都由方丈亲自陪同。

柳氏带领孙辈来到寺院的大雄宝殿，一起向佛祖敬了香烛。这时寺院方丈急匆匆来到，连忙向柳氏行过礼，柳氏对方丈说：“我孙辈从上海来，俚笃要去拜观音菩萨。”方丈笑道：“老太太：已经准备好了，随我来吧。”方丈领大家走出大雄宝殿，来到供奉佛像的观音阁，已有两个僧人在里面恭候。

海福终于见到了童年时，自家佛堂里的那尊观音菩萨像，心里顿时激动。柳氏先给菩萨敬香，孙辈们随后上前叩拜。海福叩拜后，心想看佛像底座上的铭文，见到观音阁内景象庄严，唯恐对菩萨不敬，便打消了念头，于是走到方丈面前，同他攀谈了几句。在观音阁内逗留一会后，方丈请大家去禅房喝茶，海福说：“不敢打扰，我们这就要回去。”柳氏也再三谢过方丈，然后向他告别。

海霞和豆豆头一回进寺庙，在回家的路上，豆豆问海福说：“你从小就拜菩萨吗？”海福说：“我小的时候，老太太天天在家里拜菩萨，我也跟着拜。”豆豆接着问：“这是不是迷信？”海福想不到他会问这话，连忙对他说：“人不能无所敬畏，佛学中有许多哲学道理，值得我们研究。我们做人要像老太太一样，以仁慈之心待人，世界上有许多宗教信仰，凡是劝人向善的，都是积极的，都值得我们尊重。”

海霞嗔怪侄儿说：“小傻瓜，幸亏你没在寺里说这话，否则是大不敬。”林姑娘忙说：“小倌弗懂啘，菩萨有肚量，弗会怪罪格。”海霞问她说：“这寺里香火很旺，你时常来吗？”林姑娘笑笑说：“我陪爷娘来过几趟，不过进观音阁还是头一趟。”柳氏问海福和海霞说：“我拿观音菩萨送到寺里，唔笃说阿对？”兄妹俩回答说：“当然对，寺里供奉观音菩萨，比自家佛堂供奉好。”柳氏点了点头，说道：“唔笃说好就好。”

回到家里后，玉敏问柳氏说：“倷阿吃力？”柳氏今天同上海来的曾孙，一起去寺里敬佛，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回答说：“我弗吃力啘。”玉敏已做好了饭菜，柳氏见饭桌上只有二样蔬菜，于是说：“小菜弗够啘。”她的话刚落音，林家饭馆的伙计提着一只食篮进门来。玉敏接过食篮，从里面取出四样菜，有白斩鸡、白米虾、响油蟮糊、清蒸白鱼。柳氏问王妙珍说：“阿是倷请客？”王妙珍笑着说道：“今朝请上海客人啘，我说到伲饭店去吃饭，玉敏弗答应，我打只电话，叫店里送几只菜过来。”

玉敏谢过送菜来的伙计，柳氏招呼母女俩一起落座，一张八仙桌刚好坐满。王妙珍坐下后，笑呵呵说：“尝尝伲饭店格小菜，好吃弗好吃？”海福说道：“小菜灵格，伲上海吃弗着。”王妙珍听了欢喜，问海福说：“倷做啥工作？”海福回答说：“我纺织厂工作。”海斌插嘴说：“伲哥哥是作家，俚还写小说。”林姑娘听了这话，欣喜地向海福望去，目光注视着面前的作家。

海福有些不好意思，对林姑娘说：“呒啥稀奇，写文章就像刺绣一样，我是用笔，唔笃是用绣花针。”林姑娘忍不住掩口笑，海福越发不好意思，王妙珍对柳氏说：“海福真有出息，婶婶啊，倷福气好啘。”柳氏却叹一声气，对海福说：“好孙子啊，倷几时领对象到我面前来呢？”海福答不上话，海霞和豆豆在旁笑，海福问豆豆说：“你笑什么呢？”豆豆回答说：“我已经第三次听老太太说这话了。”

吃过午饭后，玉敏让柳氏去房里午睡，海福和海斌要领豆豆去外面玩，海霞拉着林姑娘也一起去。五个人先去了司徒庙，然后又去邓尉山玩，回到家已是傍晚。柳氏见他们满头大汗进门，心疼地说：“阿要热煞？”豆豆笑嘻嘻说：“我不热。”

玉敏让他们去天井里洗脸，这时一辆小汽车停在门外，宝生从车里出来。海福他们立刻迎上去，王妙珍笑着说：“局长坐小汽车转来哉。”宝生说：“今朝去市里开会，顺便坐汽车转来。”柳氏笑吟吟说：“海福一到就问起倷，俚笃明朝就要转去。”宝生问：“做啥弗多白相几日？”海福回答说：“我只请两日假。”

王妙珍见天色晚，要收工回家，玉敏对林姑娘说：“妹妹吃好夜饭转去。”林姑娘说：“弗哉。”然后问海霞说：“唔笃明朝啥辰光转去？”海福回答说：“伲明朝乘八点钟汽车。”她笑笑说：“我明朝来送唔笃。”说着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告辞。

宝生坐下来同海福和海霞交谈，玉敏把饭菜端到了桌上，宝生端起碗问豆豆说：“今朝去观音寺，阿看见观音菩萨？”豆豆说见到了，柳氏笑着说：“小倌头一趟见伲黄家菩萨。”海霞这时说：“我和哥哥前些天一直在讨论，我们老祖宗五百年前是城里人，还能接触当时的苏州知府，后代怎么来到了乡下？”宝生说：“祖上呒家谱传下来，弄弗明白哉。”海福问柳氏说：“好婆阿听上代人提起过？”柳氏摇头说：“朆听提起过。”海福又问：“伲乡下格老房子，阿有多少年数哉？”柳氏想了想说：“我听说当年造房子辰光，唔笃阿爹格阿爹还勒世上，传到现在有百把年哉。”海福问宝生说：“太平天国辰光，太平军攻陷苏州城，城里弗少老百姓落难，逃到乡下避难，老祖宗阿会是落难才到乡下来？”宝生说：“有可能，但只能是猜想。”海福听了有点失望，柳氏忙说：“好孙子啊，弗管哪哈？伲黄家子孙有今朝一日，对得起老祖宗哉。”

吃过晚饭后，宝生问海霞说：“年底要大学毕业哉，倷阿有啥打算？”海福说：“妹妹想去美国留学。”他把自己正在委托秦岚，以及怕母亲反对，至今还不敢透露的事说了。

柳氏听了说：“阿是有清头小倌，一个个要离开爷娘？”宝生说：“现在时代不同哉，守勒爷娘身边，小倌哪哈创事业呢？”豆豆也感到惊讶，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你俩商量事不让我听。”海霞说：“回去后不能讲，让好婆知道了，她要和我吵架的。”海福问他说：“你赞成姑姑的计划吗？”他想了想说：“我赞成，我将来也要出国留学。”柳氏听了咋舌道：“奈么哪哈办？连得正昊也想出去哉。”

宝生和玉敏哈哈笑，海福问道：“好婆阿同意妹妹去外国留学？”柳氏回答说：“弗舍得也只好同意啘。”她掰着指头说道：“海军出去哉，苏安、金口也出去哉，出去才有前途啘。”海霞笑道：“想不到好婆的思想比我妈开放。”宝生笑着说：“俚现在老脑筋改变弗少哉。”

海福问坐在身旁的海斌说：“阿想哥哥？”他点头说想，海福问他说：“明年倷要高中毕业，有啥打算？”海斌回答说：“我想考政法学院。”海福说：“好啊，将来当法官。”海斌摇头说：“我要当律师。”海福笑着说：“我两个弟弟，个个有志气。”宝生说：“下一代比上一代有出息才好。”柳氏对海福说：“倷应当动脑筋哉，快点成家吧。”宝生对娘说：“倷心覅急［口圼］，海福一定会让倷称心。”大家说笑一会，玉敏见时候已晚，服侍柳氏洗漱，然后送她回房睡觉。

第二天早晨，宝生一早去上班了。海福收拾好行李后，王妙珍母女俩进门来，王妙珍问：“阿是唔笃要动身哉？”林姑娘拉着海霞的手，要送她去汽车站。兄妹俩向大家辞行，柳氏大声说：“转去告诉唔笃爷娘，过年来乡下。”豆豆回答说：“老太太：我回去一定对阿爹说。”

海斌也一起出门，不一会到了汽车站，海福先去窗口买车票。当他买好票转过身时，看见林姑娘和海霞在悄声说话。林姑娘这时背对着他，今天她发辫上系葱绿色的蝴蝶结，穿浅蓝色的短袖衬衫和花裙子。从身后望去，她的身材是那么地曼妙，两条粉嫩的小腿，就像洁白的莲藕一般。他突然感到一阵心跳，眼前的林姑娘清纯得可人，好像是荷塘里的，亭亭玉立的莲花。他暗暗怔住了，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普希金的诗句：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他心里在念诗的时候，林姑娘转过身来，立刻感觉到了他的眼神，连忙羞涩地垂下头。他一阵心慌，稍微镇定后说：“林妹妹有机会到上海来白相。”林姑娘也脸红了，忽闪着晶亮的眸子，对他说：“海福哥哥也来白相。”

发车时间快到了，豆豆和海斌还在站前嬉闹，海霞连忙唤豆豆上车，然后向林姑娘和海斌道别。汽车驶出了车站，海福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见林姑娘和海斌在向他们挥手，还看见两只蝴蝶结在风中飞舞，直到汽车拐了弯，他才回过头来。

海霞注意到了哥哥的神态，在他耳边问：“这次来乡下收获大不大？”豆豆立刻说收获大，海霞说：“我不是问你，是问你叔叔。”海霞朝海福笑，海福有点窘迫，假装恼怒说：“你笑什么呢？”海霞在他耳边说：“我看出来了，你终于怦然心动了，心里喜欢林妹妹。”他捏一下她的手，慌乱地说：“你别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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