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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2页）

他刚一坐下，就从兜里掏出几叠美元放在桌上，发愁似的说：&ldo;你们看，这叫我怎么办？这叫我怎么办？……&rdo;

他说那是几户美国人家付给他的学费，每户给一千美元，共六千美元。

姨妈笑道：&ldo;每月六千美元的收入，在美国算中等收入了。你应该高兴，我们应该恭喜你，你怎么反倒发起愁来了呢？&rdo;

乔祺说：&ldo;给得太多了呀！都叫我不好意思收。乔乔你替我挨家退回去些吧！我每户只留二百三百的就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别叫人家美国人觉得我这个中国人心安理得似的。&rdo;

姨妈问：&ldo;那你对他们表达你的意思了吗？&rdo;

乔祺说：&ldo;表达了呀！尽管我的话他们不能全懂，但意思肯定是明白的。可他们非要我如数收下不可。我不如数收下，就不让我走。&rdo;

姨妈说：&ldo;那你就可以收得心安理得了呀！快揣起来吧，别摆在桌上了。&rdo;

乔祺看着那些钱犹豫。仿佛它们虽是纸的，却是些很厉害的东西。碰一下，会咬他一口。

乔乔默默起身，绕到&ldo;大哥哥&rdo;这一边来。从桌上拿起钱，替他揣入了兜里。

她说：&ldo;哥，听姨妈的。&rdo;

&ldo;大哥哥&rdo;一个月挣了六千美元，乔乔心花怒放。只不过当着姨妈的面，不愿流露出她那股高兴劲儿罢了。即使&ldo;大哥哥&rdo;带回的是一万美元，她也不会像他似的仿佛觉得是件愁事。将美元亲手揣入&ldo;大哥哥&rdo;兜里，她觉得那一种感觉真是好极了。揣入自己兜里也不会有那么好。

无论乔祺，还是乔乔，谁都不知，那六千美元的学费，其实是姨妈替那些美国人家付的。是她预先将钱一一交给了他们，要求他们不可泄露天机。有一位经可靠人士介绍的大个子中国青年教自己的孩子学乐器，还兼教了华语，还有人替付学费，他们当然都乐得不得了。如此这般好事，美国何曾有过啊！他们当然也就对乔祺特别欢迎，而且乐于对乔祺表扬乔乔的姨妈是位可敬的女士喽！至于那些美国的大小孩子们，他们更是很快地都变成了乔祺的朋友。因为乔祺身上，具有一种仿佛天生的喜爱孩子的人性特征。其实那也不是天生的。是由于从十五岁起就因为乔乔而充当尽职尽责的小父亲，一当就当了十七八年的比较自然的结果。

当乔乔归回到自己的坐位，乔祺喃喃自语：&ldo;真没想到，美国人这么大方。&rdo;

乔乔看着姨妈说：&ldo;我也没想到，太大方了！不过呢，肯定也是觉得我大哥哥教得用心，感动了他们。&rdo;

姨妈批评道：&ldo;哥就是个哥，不必非叫成&lso;大哥哥&rso;嘛。你以前那么叫，是因为在他面前你太小。现在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记住以后要改改口了！&rdo;‐‐脸朝乔祺一转，换了一种尊重的口吻问：&ldo;乔祺，你认为呢？&rdo;

伊人，伊人梁晓声

八十

乔祺怔了一下，附和道：&ldo;是啊，是啊。乔乔，你姨妈说得对。&rdo;

乔乔则难为情地嘟哝：&ldo;我也不是总叫&lso;大哥哥&rso;呀。&rdo;

姨妈的目光却一直注视在乔祺的脸上，一副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样子，这使她的表情看上去意味深长。

她慢言细语地说：&ldo;其实呢，以我生活在美国多年的经验而论，普遍的美国人在钱的问题上，非但不大方，反而特小气。丁是丁，卯是卯，分文不让。只不过少有的几个比较大方点儿的，都让你碰上了罢了。你只能当成是你运气好，啊？&rdo;

一番话，说得乔祺疑惑顿解。

他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见他笑了，乔乔也笑了。

见乔乔和乔祺都笑了，姨妈也笑了。

她自嘲地说：&ldo;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得着教诲别人的机会，像小孩子得着了哗啦棒，且得玩一会儿才肯罢休呢！瞧，你俩装出规规矩矩的虚心模样听我训导，也不好动筷子，饭菜都凉了。那就多忍会儿，热一热再吃吧！&rdo;

于是姨妈轻轻拍手唤来女仆，吩咐将饭菜撤下去热一遍。等着饭菜重新摆上餐桌的时候，三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又聊别的话题。这种时候，乔祺一向沉默有余，很少主动开口。不知为什么，住的日子越多，他越发感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外人。即使往特殊了说，也只不过算是一个客人。尽管，乔乔的姨妈对他的态度，明显的已经变得越来越亲切，越来越良好，越来越不拿他当外人了。但是他内心深处的失落感，却并不是乔乔的姨妈对他越来越良好的态度所能抵消的。有时，他不由自主地总是会这么问自己‐‐乔祺，乔祺，你得承认，血浓于水，乔乔和她的姨妈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所以，乔祺，乔祺，你一定要摆正在乔乔和她的姨妈之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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