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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往生。”修士随意一掌击向道生头颅。道生没动,修士的手很缓慢的向上碎裂,直到肩部,修士惨嚎胜过杏花婶的呼唤百倍。上仙狂闪,惨嚎声回荡未息,他已没了踪影。但是瞬间修士又飞了回来,迷糊凄惨,先前的嚎声仍在。修士双膝跪地:“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字未出,修士除了头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爹,娘,我们坏了你们的安宁。”道生歉然道。
“孩子啊,不是你们的错,须知不在我们家就在其他人家啊,幸好在我们家,幸好有你们,以后多救救凡人吧!他们……我们可怜呐,其实我们只想凭自己的劳力平静的活着,安然的去死。”两位老人忽然间老了很多。如果这样呢……如果那样呢……,道生犯迷糊,生命没有如果啊!
安抚两位老人之后,道生同林灵去了一趟极阳宗,带着修士的头,修士的头里面有修士的神识。自此以后,百里坡千里范围内成为无主之地,极阳宗承诺守护百里坡千年,修士及家族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管老少妇弱。我们如果……如果我们……生命真没有如果吗?“为什么祸及家人?”道生问道。“哼哼”回答道生的就是这个声音,冰寒刺骨,比昆阳山的冬天还冷。
好久没摸凡笛,道生突然很想吹响那支凡笛,道生立于昆阳山的冬季,第一次吹响凡笛,笛声高扬直欲刺天,低沉如生命的挣扎呻吟,悠悠如百里坡飘飞的雪,渺渺间钻进生命的深处,茫茫然,朦胧幽远。林灵拢着双手站在道生身后,站在百里坡的冬天里凝视百里坡的冬天。
玉叔玉婶情绪非常低落,玉婶整天埋头做针线,缝了又缝,补了又补,道生、林灵多了好几套不同季节、不同款式的衣服;玉叔吧嗒吧嗒抽旱烟看雪,淡淡的烟在百里坡的冬季里弥漫。玉婶的线穿过了百里坡的冬季,玉叔的旱烟驱散了百里坡的寒。
绿树花飞半作泥,江南新燕已来齐。
雨声不与幽人约,暗送春光出小溪。
春天到了,顾璘兄可知百里坡有新燕几只?春色可美?
道生整个冬天没有再吹响凡笛。寒冬过去,春天来了,一家人早已习惯,春天又到了吗?不知道树木长高了几分?花应该开得很漂亮。该忙农活了,他们眼里的春天是春耕,代表他们来年的希望,即使不缺粮食,也能用辛苦收获一份丰收的喜悦。
玉田扬李杏花其实想得开,凡人生死由不得自个儿,那就由天!活一天做一天吃一天,既然没死活下去就行,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玉婶忙进忙出,饭菜更可口,屋里院内很整洁干净。玉叔起劲吧嗒旱烟。道生林灵忙忙碌碌,忘了神魂神识忘了神通,忘了玄,忘了道,田地山间偶尔唱起小调很动听:郎从高山打伞来哟,姐在房中绣花鞋,左手接住郎的伞啰,右手把郎抱在怀……活脱脱一个怀春青涩憧憬恋情的少女,哪里有半分道圣修士的矜持。
道生扯着嗓子嚎叫:太阳过了河哇,我扯住太阳的脚,太阳你转来哟,我有句话儿说……唱着嚎着便笑,互相打趣,揪脸扯耳朵,甚至流着泪笑,流着泪唱,流着泪嚎……玉叔玉婶被笑声哭声歌声嚎叫声传染,老两口不时哼哼几句,居然如天籁,就是有点漏风。
日子枯燥的过,活计反反复复的做,轻歌浅唱经不住光阴磨砺,于是,笑声小了浅了,打趣变成无趣,泪没了,歌没了,幻想没了,憧憬没了。该翻地了,该播种了,该施肥了,该除草了,该收割了,雨来了,要连夜抢收了……做不尽的家务,忙不完的农活。只为一口饭,一家人活着。
活着真好,活着便活着,偶尔还能想些事情。
道生发病频率变快,林灵满手老茧,皮肤跟枯萎的秋叶很相似。玉叔玉婶更老,身躯开始佝偻,眼神开始浑浊。可是他们闲不下来,他们不想闲下来,反倒更加忙碌,他们试图用忙碌、劳累替代、掩盖某些想法,闲下来总有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跑出来捣乱,心烦。
玉叔玉婶清楚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道生、林灵有时抢他们的活干,老俩口会发脾气,很大很大的脾气。
时间过得真快,冬天怎么又来了呢?这是第几个冬天?玉叔玉婶很奇怪,百里坡其他几户人家很奇怪,上仙三十年没来收取贡赋?他们非常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
百里坡深冬的一天晚上,昆阳山被厚厚的寒雪覆盖,外面很冷,家里暖和。玉田扬李杏花慎重地将道生林灵叫到火炉边,玉田扬颤巍巍捧出一个玉瓶,林灵曾经交给他们的玉瓶,慎重地交还给林灵:“姑娘,我们谢谢你,这仙药我们用不着了,我们不想用了,用了可惜。你们2137年夏末离开,2142年回到百里坡,离开五年,回来伴了两个老凡人三十八年,够了够了,孩子,走吧。”玉田扬伸出粗糙有些干枯的手抹了一把浑浊的泪:“孩子,你们走吧,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可怜我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对不起啊,孩子!”
玉婶奇怪的没有泪,老树皮般的面部很平静:“孩子,我们没有遗憾,这辈子值了,真的值了,谢谢你们,老身过去后用阴魂护你们周全。孩子啊,谢谢!”林灵有点哽咽,她现在不是圣人,没有圣心。
道生还好,盯着火炉忽明忽暗,渐至熄灭。一如玉叔玉婶的凡心。
第二天凌晨,玉田扬李杏花夫妇安详地走了,紧闭干枯的双眼,离开了他们自己不知所谓的、依然过了几百年的百里坡。道生用手抠出两副棺材,林灵在每副棺材内放进一个玉瓶,两个玉瓶里面都有一粒延寿五十年的丹药。道生将爹娘葬在百里坡后山,立了一块墓碑,“凡人之墓”字迹苍劲,龙飞凤舞,蕴有悲凉哀伤,也有无限欢趣。道生抽出凡笛,酝酿了一会儿,凡笛悠悠荡荡响起,很平静很安宁,没有悲伤没有哀愁,像四季,如春秋,忽然,笛声转低,像是倾诉询问,很迷茫很迷离,似追索,似叹息。笛音拔高,直冲九宵,似是,似非,似爱,似质问、诘问、责问。
林灵依旧立在道生身后,扎着马尾,双手拢于袖中,凝望百里坡的冬天。
道生收起凡笛,他也记住了2180年的深冬,他将2180刻在神魂上。
他们回家,只有两个人,黑貂不知野哪里去了?林灵学着玉婶的样子做饭做家务,头上还罩着遮油布帽。两人吃饭很少,偶尔动动筷子,道生现在也是,他早已通灵,可是无法主动聚灵,但他感知到随时有灵进入他的身体,感觉不到饿。即使这样,林灵依旧按时做饭,吃不完的就存起来。道生翻地播种除草施肥收割归仓,每过几天带上剩饭剩菜,与林灵一道骑着蜥兽上山下山,他们上山下山只是去走走、看看,他们把山里的兽套、兽夹收走,把陷井填平,明知道没有收获,依然不停地上山下山。他们俩像极山里的夫妻,睡一张床,甜甜酣睡,不是不想,不是不能,夫妻之间的事没有发生。道生有躯体算起快六十岁了,林灵四百多岁,他们非常正常,女的正常,男的正常,就是没有正常的事情发生。朦胧中他俩曾互相搂着对方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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