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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潭大爷一家(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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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大爷不到一米七的个头,面色略黑,身体敦实,又常穿中山装,看上去就像个长方形的肉人。他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我爸爸双手都摇不着的拖拉机,他一只手就摇着了,麦收时的装满小麦的袋子,接近百斤,他自己抱上拖拉机就跟玩儿似的。他虽然如此壮实,脾气却很好,甚至有几分胆小,从未见他跟人吵架打架,当有人找他主持公道时,往往因为不敢得罪人,而颇有和稀泥两边说好话之嫌。

他常开玩笑地用嘴发出短促的“嘟”声,吓唬小孩子;有的小孩很害怕,吓得安静很多,有的不怕,甚至冲他做鬼脸。他坐着时,常爱抓住邻居家的小男孩,两腿把小孩环住,两手再攥住小孩的手腕,任小孩怎么挣扎,哪里是他的对手?小孩心里不乐意,但碍于大人的颜面,出于对他的害怕,只好咧嘴笑着。此时他往往迫小孩喊他“大爷”,才肯放手,我就遭受过这样的对待。他还常用两手托住小孩的腮帮子,使劲把小孩提离地面,称这个为“拔萝卜”;那时的大人也真是没个危险意识,这要是伤了小孩的颈椎怎么办?也或许因为近邻相亲,不好意思阻止他。

潭大娘更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也骂脏话也训斥小孩,但伤人程度很浅。我从未对她有过恨意。也不知是因为经济条件差,还是她的性格本来就抠,我到他们家去找两个哥哥玩,从未得到过零食。潭大娘的面庞、身材就像是小一号的潭大爷,也是敦实的。传说她在娘家时得过鼻炎,落下了一个不时让鼻子发出“吭”声的习惯动作,大约间隔十几秒来一下,几十年都是如此,估计睡着了才会停止。她和其他邻居妇女相比有个美德,就是倾听多,说话少。

他们夫妇几乎从不吵架,至少我一次都没有见过,连句高声叫嚷都没有;我多么希望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家让我感到浓厚的安全感、稳定感、包容感,就像一间有点昏暗的、简朴的、坚固的、温暖的小房间。

而直线距离几十米外的我家之氛围,就像一间高大的、明亮的、摇晃的、由棍棒长矛荆棘搭建的大亭子。炎夏时热得让人想保持距离甚至远离,凛冬时又冻得人五脏紧缩不知所措。你惧怕这两种不正常的温度,努力想维护出一个稳定的春天或秋天;但你的胆战心惊、尽力维持并不能如意,夏、冬、变化是常态,春秋几乎刚萌出芽来,就被热死或冻死了。当你在这个空间活动时,你要用小心、乖巧、听话、表演做成铠甲和头盔,带着它们沉重而难受地闪展腾挪,不然,会撞到棍棒或长矛,或被荆棘划伤。

潭大爷家里养了一匹马,全身黄色略带褐色。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养牛,我初次见到这个异类时简直有点震惊:马就是高!腿还挺粗!真有鬃毛!马脸比牛脸俊气!马尾巴这么散啊!附近几户邻居都说,也就潭大爷能降得住马,其他人想养也养不了。有一回我观看潭大爷套车,因为平时见惯了牛的温吞,那匹马的动作之快速莽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的四蹄前后左右地调整,腰和屁股不停地撞到车辕以找准位置。后来有机会坐了一次他家的马车,跟平时坐的牛车相比,那简直就是跑和走的区别;我还没坐够,就从地里到家了。到潭大爷家玩的时候,大娘总叮嘱,不要靠近马棚,以防被马踢着,我可不敢靠近,远远地躲着走。

潭大爷一家五口都是“大肚汉”,饭量超乎常人,包括最小的女儿。他们的身躯就像是钢铁做的,柔软的馒头、稀饭、炒菜被说说笑笑间就被吞下去了,从不见他们说“撑得慌”,估计再来一顿也没有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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