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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大人,草民松江府程记医馆程行郁。”
其人拱手行士揖,温和平缓的神容冲淡了举止间的三分拘谨。
薛枭唇角勾起一抹笑:“我知道。”
薛枭单手作了个“请坐”的邀约,撩开衣袍大刀阔斧地落座主位,抬眸看定左下首之人:“久仰程大夫大名,不知您千里迢迢前来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
里头那几个陌生的倭瓜,难道是“砰”地一声从天而降,闪亮登场?
多半是这位送来的。
顶着病体,千里迢迢护送而来...到底是情深意重、情意匪浅。
薛枭心里清楚,但薛枭不说。
光被纸蒙着时,一切安然无事。一旦有人将那层纸戳破,光泻了出来,什么都被摆上明面了。
程行郁语声温润:“草民入京是为押送盘点药材,途中遇到贺...柳姑娘的一些旧识,老弱妇孺行远路,终有不便之处,草民便偕之伴行。”
程行郁并未开口解释程家与山月的关系:山月行事向来稳妥,若无十分把握,绝不可能主动暴露。她既然敢放心将人拖回薛府、将他单独扔在外院,那么她的身世来历在这位位高权重的年轻大员面前必然早已一清二楚——换言之,她与这薛御史达成了某种默契。
身世不用隐瞒,但他对山月暗含的情分,需要深埋在心。
至亲至疏夫妻,他没有必要在这薛大人面前强调,他是为护送这几个妇孺而强撑病体、千里远行的。
程行郁眸色温和澄澈,如山间最纯良的小鹿。
小鹿如今却在暗自打量这位赫赫凶名的三品大员。
竟是出乎意料的漂亮。
剑眉深目,鼻挺高悬,面峻廓清,窄颌流畅,即便是用最挑剔的目光评判,也应赞一句清俊至极而寻常不可及。
加之长居高位而养就的那股气——清俊之余,更多锐利和不屈。
程行郁心头说不上什么情绪,有些涩,又有些宽慰;有些酸,又有些奇异的释怀。
他从未奢望过与山月建立起尘世间的牵绊,既见山月所嫁之人乃人中龙凤、仪容非凡,他也该放心、安心,和死心。
薛枭对旁人的注视异常敏感,自感知到程行郁探究的目光。
平和、好奇,不带一丝恶意。
薛枭不自觉地展开肩胛骨、挺起脊背——这样看上去会更高,也更魁梧。
随即又觉自己荒谬:山月既已嫁他,不管往后是什么情状,如今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到底为什么要挺胸抬头给俏华佗看啊!
像在比赛似的!
荒唐!
但...背都挺起来了,再缩下去也不合适了!
不孝鸟大人便抬头挺胸,以一种诡异的精气神,开口说话:“噢,这样啊,那内子一事便辛苦程大夫了,落风——给程大夫称三十两银子算作旅途劳累的车马费。”
再纯真的小鹿,也是雄性。
自然能体会到同为雄性的薛枭,言语之中的刻意——薛枭在宣示他与山月的亲近。
程行郁微微垂眸,一股酸涩的痛感从早已疲惫不堪的心房点点蔓延,随着经络和血流逐渐遍布全身,他的鼻腔、后脑、喉咙和唇齿,全都被这种难言的、钻心的、酸痛的情绪裹挟。
他痛恨这颗心脏。
痛恨这颗破败的心脏。
他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痛恨这具躯壳!
若是健全,若是安康,纵然是你三品的大官,他又如何不敢一搏!
程行郁垂下眸,将所有探寻的目光尽数收回,语调渐渐淡了下去:“不敢当得薛大人的酬谢,这一路草民有负柳姑娘的信任——柳姑娘向来担心关怀的一个小姑娘跑丢了,跑到——”
“你说什么!!??”
山月猛地窜起身,声音无比尖利。
黄栀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聋了,她从来没想过人的喉咙,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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