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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是个痨病鬼。”
“那件皮上衣倒挺阔气,准是偷来的……”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令人厌恶的事情。
他跟这些早就一刀两断,对他来说,那个大城市变得更亲切、更可爱了。那里有朝气蓬勃、意志坚强的阶级弟兄,有劳动。
保尔不知不觉走到松林跟前,在岔路口停住了。右边是阴森森的老监狱,有一道高高的尖头木栅栏,把它和松林隔开。监狱后面是医院的白色楼房。
就是在这里,在这空旷的广场上,瓦莉亚和她的同志们被绞死了。保尔在原来设置绞架的地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陡坡,顺坡下去,到了埋葬烈士的墓地。
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在坟墓周围摆上了用云杉枝编的花圈,像给这块小小的墓地修了一道绿色的围墙。陡坡上挺拔的松树高高矗立,峡谷的斜坡上绿草如茵。
这里是小城的边缘,寂静而冷清。松林在低语,春天的大地在复苏,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同志们就是在这里英勇就义的。他们为那些出生即贫贱、落地便为奴的人能过上美好的生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保尔慢慢地摘下了帽子。悲痛,巨大的悲痛,充满了他的心。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要抓紧时间赶快生活,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者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都会使生命中断。
保尔怀着这样的思想,离开了烈士墓。
家里,母亲在给儿子收拾出门的行装,她很难过。保尔看着妈妈,发现她在偷偷地流泪。
“保夫鲁沙,你别走啦,行吗?我岁数大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多难受啊。不管养多少孩子,一长大就都飞了。那个城市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这儿一样可以过日子嘛。是不是看中了哪个短尾巴的小鹌鹑了?唉!你们什么也不跟我这个老太婆说。阿尔焦姆成亲,一句话也没说。你呢,更不用说了。总要等你们生病了,受伤了,我才能见到你们。”妈妈一面低声诉说着,一面把儿子的几件简单衣物装到一个干净的布袋里。
保尔抱住母亲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好妈妈,那儿没有什么鹌鹑!你老人家不知道吗?只有鹌鹑才找鹌鹑做伴。照你那么说,我不也成鹌鹑了吗?”
他的话把母亲逗得笑起来。
“妈妈,我发过誓,只要全世界的资产阶级还没消灭光,我就不找姑娘谈情说爱。什么,你说要等很久?不,妈妈,资产阶级的日子长不了啦……一个人民大众的共和国就要建立起来,将来你们这些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头老太太,都送到意大利去养老。那个国家可暖和了,就在海边上。那儿根本没有冬天,妈妈。我们把你们安顿在资本家住过的宫殿里,让你们在温暖的阳光底下晒晒老骨头。我们再到美洲去消灭资产阶级。”
“孩子,你说的那种好日子,我是活不到了……你爷爷就是这个样子,脾气特别古怪。他是个水兵,可是真像个土匪,愿上帝饶恕我这么说!那年他在塞瓦斯托波尔打仗,回到家里,只剩了一只胳膊一条腿。胸口倒是戴上了两个十字奖章,还有挂在丝带上的两个五十戈比银币,可是到后来老头还是穷死了。他性格可倔强了。有一回他用拐棍敲了一个官老爷的脑袋,为这事蹲了差不多一年大牢。十字奖章也没帮上忙,人家照样把他关了起来。我看你呀,跟你爷爷一模一样……”
“怎么啦?妈妈,咱们这回分别,干吗要弄得愁眉苦脸的呢?把手风琴给我,我已经好久没拉了。”
他低下头,俯在那排珠母做的琴键上,奏出的新鲜音调使母亲感到惊奇。
他的演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有那种轻飘大胆的旋律和豪放不羁的花腔,也不再有曾使这个青年手风琴手闻名全城的、令人如醉如痴的奔放情调。现在他奏得更和谐,仍然有力量,比过去深沉多了。
保尔独自到了车站。
他劝母亲留在家里,免得她在送别的时候又伤心流泪。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车厢。保尔占了一个上铺,他坐在上面,看着下面过道上吵嚷的激动的人群。
还是和以前一样,人们拖上来很多口袋,拼命往座位底下塞。
列车开动之后,大家才静下来,并且照老习惯办事,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
保尔很快就睡着了。
保尔要去的第一所房子,坐落在市中心,在克列夏季克大街。他慢慢蹬着台阶走上天桥。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一点也没有变。他在天桥上走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光滑的栏杆。快要往下走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天桥上一个人也没有。在深不可测的高空,展现出宏伟壮观的夜景,令人看得入迷。黑暗给地平线盖上了墨色的天鹅绒,无数星星在燃烧,恰似磷火闪闪发光。下面,在天地隐约相接的地方,是万家灯火,夜色中露出一座城市……
有几个人迎着保尔走上桥来。他们激烈地争论着,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保尔不再去看城市的灯火,开始走下桥去。
保尔到了克列夏季克大街军区特勤部,传达室值班的警卫队长告诉他,朱赫来早就不在本市了。
他提出许多问题来盘问保尔,直到弄清楚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朱赫来的熟人,才告诉他,朱赫来两个月以前调到塔什干去了,在土耳其斯坦前线工作。保尔非常失望,他甚至没有再详细打听,就默默地转身走了出来。疲倦突然向他袭来,他只好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一会儿。
一辆电车开过去,街上充满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人行道上是不尽的人流。多么热闹的城市啊:一会儿是妇女们幸福的欢笑声,一会儿是男人们低沉的交谈声,一会儿是年轻人高亢的说笑声,一会儿是老年人沙哑的咳嗽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脚步都是那样匆忙。电车上灯火通明,汽车前灯射出耀眼的光芒,隔壁电影院的广告周围,电灯照耀得如同一片火光。到处是人,整条街上都是不绝的人声。这就是大城市的夜晚。
大街上的喧嚷和繁忙多少减轻了他因为朱赫来的离去而产生的惆怅。但是,上哪里去呢?往回走,到索洛缅卡去吗——那里倒有不少朋友,就是太远了。离这里不远是大学环路,那里的一所房子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眼前。他现在当然应该到那里去。本来嘛,除了朱赫来之外,他首先想看望的同志不就是丽达吗?到了那里,他还可以在阿基姆房间里过夜。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楼角窗户上的灯光。他尽力使自己不要激动,拉开了那扇柞木大门。他上了楼梯,在门外站了几秒钟,听到丽达房间里有人谈话,还有人在弹吉他。
“嗬!这么说,连吉他也让弹了?规矩放松了。”保尔心里想,一面用拳头轻轻地敲了敲门。他感到心情激动,赶忙咬紧了嘴唇。
开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女子,两鬓垂着鬈发。她上下打量着保尔,问:“您找谁?”
她没有关门,保尔扫了一眼房内陌生的陈设,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我找乌斯季诺维奇,她在吗?”
“她不在这儿了,一月份就到哈尔科夫去了,听说又从哈尔科夫到了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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