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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伊霍之事（第2页）

未央宫的异样没有影响长安东西两市开市时人们的热情，没人注意今天的未央宫戒备森严，没有官吏进进出出。

钟声突然敲了三下，三下，又三下。

羽林骑沿街呼喝勒令停市，他们的皮甲外披着一层素衣，年纪小的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年纪稍长的已经哭出了声。

皇帝驾崩了！

四月十八。

杨敞回府的时候，司马氏正在嘱咐佣人用白布把装饰蒙上，“我以为你今儿不回来，昨天夜里内侍特意来府上说宫里出了事儿，中二千石官员要连夜研究，刚刚才知道竟是陛下驾崩，陛下才二十出头啊。”

司马氏边说边抹眼泪，她是司马迁的女儿，刘弗陵总会向她请教史学，他没有一点架子，对知识有着旺盛的渴求，谈吐不俗，思维清晰，在大司马大将军的培养下，他不光继承了父亲的杀伐决断，也渐渐学会了制衡的手腕，帝国在他的手中焕发着生机，前些天刚刚下令减免七到十四岁人口赋税，怎料世事这般无常。

“广陵王刘胥会继承皇位吗？”司马氏想了想又说，“大将军回来了吗？”

杨敞摇了摇头，这两个最焦点的问题，作为丞相他竟一个都回答不出，按理说大将军没回长安，朝中秘不发丧尚有可原，可既然敲了钟，却没看到大将军露面，这事儿便蹊跷了，有人传言说大将军还政之后身体本就不好，这次听说小皇帝早逝，几度昏厥，竟是被抬回长安，所以田延年、张安世们又在着手隐瞒大将军的健康状况。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将军的身体若出了问题，朝局将更不好把控。

“你作为丞相，这时候应该在宫中筹备陛下丧事，怎么还回来了！”

“田延年和张安世沆瀣一气，在宫中颐指气使，叫我和属吏确保三辅安宁。”

司马氏迟迟没说话，她屏退伺候的丫鬟，“你不要相信任何有关大司马大将军的流言，这时候谁在外面招摇得愈厉害，谁就越早遭殃，我看大将军非但没有一病不起，恐怕还要重回政治中心。陛下亲政两年，他拿捏不准从前效忠他的势力是否怀有二心，你放聪明一些，联合田广明等人稳控三辅，田延年、张安世叫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不光不能说半个不字，更不能流露一丝不快。”

杨敞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司马氏叹了口气，“田延年、杜延年和张安世哪个有调动全局的能力，他们只不过在执行大将军的命令，大将军要把内外朝再次割裂，好集中他的权力，为他重掌朝局铺路，这和孝武皇帝的手腕如出一辙，你想一想，这一系列举措将产生什么连锁反应！”

杨敞瞪大了眼睛，“广陵王？”

四月十八，夜。

内侍急促地敲门召杨敞进宫，穿朝服时司马氏嘱咐他机灵些，一切看大将军眼色行事，若是揣摩不透大将军心思，就不要轻易表态。

看杨敞嫌她絮叨，她才笑着说道，有我这贤内助你便擎好吧，怕是很多人还不知道大将军此刻正安坐在陛下灵位前呢。

丞相有意观察每个进宫的二千石官员看到大将军时的反应，即便每个人都掩饰得很好，却也有接近半数稍露诧异神色。

皇帝加冠至今三年，除了张安世、杜延年、田延年，很少有人见到大将军，到平阳拜访的门生故旧都被拒之门外。

霍光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不减当年运筹帷幄时风采，他的经历给了他在任何时候都能云淡风轻的底气。

丙吉来得稍晚些，他的府邸离未央宫最远，他小心翼翼地坐在靠门的位置，甚至不敢迎合大将军和煦的眼神，他不该在大将军还没回长安之前提议敲钟，作为儒生集团的领袖，他们太过心急地推出拥戴的候选人，皇帝生病当天是丙吉当值，医官看给刘弗陵开过药便匆匆离开的时候，他便预感到皇帝时日无多，之后他向张安世隐瞒了医官不乐观的表现，暗中和太学士子谋划皇帝若有不测便借机为皇曾孙造势，他还是低估了远离庙堂多年的霍氏的影响力和控制朝局的能力。

“少卿，”丙吉字少卿，“为何坐得离我这样远，是因为两年不见，你我情分生疏了吗？请坐到我的身边来。”霍光坐在上官皇后下手，他右边的位子空着，再旁边是太仆杜延年，另一侧坐着张安世、丞相，然后是九卿官员。

众人没有想到，传言中哭死几回的大司马大将军语气平静，他眼睛虽然红肿，但看得出来他已经安然地接受了现实。

没人会否定霍光对刘弗陵特殊的感情，即便对他自己的儿子，也从没倾注过如此多的心血，他为小皇帝选择老师，订做课程，他要求皇帝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远离女色，关于国家命运走向的每一次朝议，哪怕刘弗陵似懂非懂，也要他从头听到尾。此刻霍光像一个坚强的父亲，送儿子最后一程。

“陛下无嗣，诸君以为谁可执天下。”

先是一阵可怖的沉默，烛灯跳动，光线忽明忽暗，屋内若明若暗。

宗正刘德硬着头皮说道，“先帝独一子尚在，臣请拥立广陵王。”

此事掌宗亲的宗正最有发言权，按照惯常刘胥理所当然继承皇位，但是大司马大将军既然迟迟不派宗亲到广陵恭迎，便是想否决他的继承人资格。

他们还不知道，大将军允许发丧的时候，命令徐州刺史监视刘胥的密文已经出了函谷关。

“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成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幼可也。广陵王行无道，先帝所不用，醉心巫蛊，多行悖逆之事，不可以承宗嗣。”丙吉小声说道，他不确定这样的表态是否能让大将军重新把他列入自己的阵营，亦或是被解读成给皇曾孙铺路。

但是刘胥成年，又孔武有力，与大司马大将军素不睦，本就没有继承的可能，他的说辞可以代表儒生为霍光提供充分的论据。

“光禄大夫以为谁可以为嗣？”

“昌邑哀王子贺有过人之姿，可堪大人。”李夫人子昌邑王刘髆谥号哀，他的儿子刘贺继任昌邑王。

霍光不想多加揣度丙吉举荐李夫人一支的心情如何，他六十岁了，生命留给他的时间不够继续钳制儒生集团的膨胀，而刘贺十四岁，孤身来到长安，稍加培养也许能沿袭霍氏设计的治国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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