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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贰师将军（第4页）

军中事务绝非李广利所说那般乐观，大宛之胜只得天马，并未撼动其执政根基，前些日子，大宛贵族击杀新王昧蔡，擅立毋寡的弟弟蝉封，朝廷当即派出使者指责大宛，大宛才以蝉封儿子为人质送往长安，所以擅自调动盘踞在西域用来震慑诸小国的军队，难保不按葫芦起瓢。

“末将倒是想起一人——李陵。”

封禅之后，李陵在酒泉、张掖任骑都尉，训练五千荆楚勇士，演武场屡创以少胜多的战绩，只是因为与卫氏仇怨不受重用，若能拉拢李陵，胜利的天平势必朝贰师倾斜。

李广利紧紧握了握张胜的手，这一别，也许便是诀别。

“大人，您快吃些东西。”常惠抱着苏武冰冷的身体，把他的头倚在自己的臂弯，撬开嘴给他灌食肉汤。

他虚弱的身体竟无力气拒绝敌人的食物，在单于庭的一幕一幕重又浮现脑中。

副使张胜擅自与匈奴缑王和长水人虞常勾结，商议在单于外出狩猎时伏击卫律，不想事前出了叛徒，单于杀缑王，活捉虞常，虞常供出张胜。

单于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左伊秩訾说，“谋杀卫律就要处死，若是谋害单于又该作何处罚？依我看，应该叫他们投降我们。”

对卫律得势不满的不止缑王一人。

面对劝降的卫律，苏武引刀自尽，不料伤口割得不深，几番抢救又把苏武从死神那里拖了回来。

卫律想替常惠喂苏武进食，话没出口便被对方严厉的眼神制止，“张胜已经投降我朝，他说您是长平侯府中最重要的谋士，在来王庭之前便做了将你留置在这里的打算，我看您还是投降吧，何必去趟长安的浑水。”

苏武闭目不语。

“苏先生，卫律过去背负汉朝，归顺匈奴，承蒙单于大恩赐号称王，并拥有数万人众，马匹牲畜遍布山野，富贵如此！先生今日归降，明日就会和我一样，否则白白横尸荒野，又有谁知道呢！”苏武的沉默叫卫律只觉得无趣，“您就听我一句劝，归降匈奴，我与你就如兄弟一般，辅佐大单于，收复失地，剑指长安；如果今天您不听我的建议，以后即使想再见到我，恐怕也是不可能了吧？”

苏武沉着声音骂道，“你身为汉朝臣子，却不顾恩义，背叛君主、亲人，投降蛮夷异族，我见你干什么！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别人的生死，你不但不公平处理，反而想挑动两国君主相互争斗，在一旁坐观成败。南越国杀死汉使，被汉夷灭为九郡；大宛王杀死汉使，其人头被悬于长安宫廷北门；朝鲜杀死汉使，立即招来灭国之祸；只有匈奴还没有干过这种事。你明知我不会投降，却想借此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只怕匈奴的灾难，将会从我开始了。”

卫律冷哼一声，命令把汉使隔离关押，不与苏武饭食，苏武啮学旃毛，数日不死，他要活着看匈奴人付出代价。单于将他迁徙到北海牧羊，“等到公羊生出羊羔，你就可以回国了。”

桑弘羊拦住了霍光的去路，霍光笑着问道，“治粟都尉何事？”

“倒是看不出你霍子孟也会装糊涂，相约劝谏陛下不要对匈奴展开新一轮军事行动，为何你临阵退缩？”

出使匈奴的使团无一人归来，卫家失去了最厉害的幕僚，李家也没能如愿除掉卫律，国家战略在向西还是向北发展上仍彳亍不前，李广利、卫伉仍势均力敌，面对匈奴挑衅，卫家试图巩固在匈奴的势力，李家尝试借此时机楔入钉子，竟一致认为应当对匈奴实施果断地报复性打击。元封四年，匈奴贵人病死长安，单于数使奇兵侵犯汉边，这已成为大国面对使臣遭遇不公待遇时的惯例反应。

桑弘羊本想提醒皇帝府库在大宛之战后尚需时日恢复，而且现在正是秋天，匈奴战马最是膘壮，两军正面交锋，汉军未必能占得便宜，却被霍光以目制止，昨夜他们本已达成共识，在朝议上恳请皇帝忍让一时，根据霍光等人的推算，匈奴虽傲慢，却是强弩之末，而且匈奴人往往会避汉军之锋芒，坚壁清野，只要得知汉军出塞，便会举族向北迁徙，留下来的军队寻找时机伏击汉军。

漠北之战后汉匈战争便是如此拉锯消耗，对于长安而言，他们要承担大军出征的粮草费用，甚至在局部战场遭遇失败，而对于匈奴来说，每一次向北迁徙，他们都将失去更多的牛羊、马匹甚至人口，而极寒的北方又很难在一年中为他们提供生存的草场，他们愈发倚靠西域的朝贡。

所以霍光认为，此时汉朝只需要放出消息说要攻打匈奴，新单于必定如惊弓之鸟，率领全族迁徙，如此虚张声势，既保全了自己的实力，又能消耗对手。

只是如此局面，霍光提出反对意见将显得不合时宜，他在李家和卫家之间跳舞，稍不留神便会坠入深渊，此时他不如躲在幕后，放任李氏、卫氏你方唱罢我登场，如此最能坐收渔利。

“你要我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钱保障大军出征？”桑弘羊哭丧着脸，朝议已经决定由贰师将军率三万出酒泉攻打右贤王部，因杅将军公孙敖、强弩将军路博德各领两万兵出西河扫荡单于王庭。

霍光朝不远处努了努嘴，江充正领一人进宫，绣衣使者领十三部刺史后，很少能在长安见到江充，桑弘羊长叹一声，为今之计也只有继续对两千石官员敲骨吸髓了。

“我也正要找你，”江充从李广利府上回来，霍光和桑弘羊已等候他几个时辰，看到治粟都尉，他便知道二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贰师将军和我说，前阵子请你担任刘髆的老师，被你拒绝，他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此事。”

李家曾答允江充为他诛赵王复仇，太子并不能为他实现这一愿望，他们心照不宣，李家决不满足做个富贵的外戚，李广利希望他的外甥挑落太子。

“前些天陛下感染风寒，宦官说去召见太子的时候，太子面有喜色。直到太子在榻前服侍，交谈之间太子极力表现得开心，却难掩哭过红肿的眼睛，陛下才认定有人别有用心离间他和太子的关系。”近来围绕太子的流言甚嚣尘上，若是深究此事，李家逃不开干系，贰师将军在朝中的权重使得朝臣对李夫人子更有期待。

只是，霍光并无意与太子对立，他固然是卫家的异类，可对于李家，他又难以抹去卫家的印记，他希望以此提醒江充对李家的扶持当有分寸，皇帝对太子的感情、对李延年、李季兄弟的处决甚至李广利的德行能力，都未必能支撑刘髆走得太远。

“陛下作《沈命法》，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触犯者众多，可以金赎死，当能应付此战开支。”江充这般说便是许诺把这笔款项拨给桑弘羊，“我只是担心，和匈奴的这一仗咱们有几分胜算。”

“贰师将军举荐李陵为裨将，若与匈奴遭遇，当不落下风。”李陵的作战能力有口皆碑，李广利将他调入京师，实乃双赢之举。

“朝议之后，我领暴胜之向陛下汇报沈命法的执行情况，正赶上李陵请战。”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抓捕两千石官员最多声名鹊起，“李陵说他麾下的荆楚勇士可以独当一面，他希望陛下准许他出酒泉后向兰干山进军，单于若有动作，必然会分兵攻击他，如此可以为贰师将军创造包围敌人的可能。”

霍光万料不到李陵竟是如此迂腐地践行不攀附的祖训，此举无疑是要和贰师将军划清界限，“陛下怎么说？”

皇帝若是拒绝李陵，便是帮着贰师将军驯服这匹烈马。

“陛下一开始很生气，他说朝廷已经没有多余的战马能支配给骑都尉了。李陵却执意说，只凭他的五千步兵便能搅得匈奴天翻地覆。”

李陵的坚持堪称壮举，五千步兵深入匈奴腹地，比之当年嫖姚校尉勇冠全军更有想象空间。

“李陵危矣，他既不攀附贰师将军，便得不到李广利的支持，一旦与匈奴大兵团接阵，很难为他接应。”

“陛下叫路博德为李陵提供策应。”江充嘴上虽这样说，心里也明白卫家绝不会帮助飞将军的后人，“李家和卫家这样无休止地斗下去，于朝廷无益，甚至会关乎根本，我们总要选一个能代表我们利益的人，子孟你要犹疑到什么时候？”

太子过分保护既得利益者，对盐商铁商多有照顾，而江充、霍光等人背后是酒商、往来西域的商旅、和在阳关玉门关之间囤积大量土地的权贵。

渴望在匈奴事占得一席的李广利和试图通过阻击汉军提高个人声望的丁零王卫律便这样站在了擂台两边。

只是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这一战会牵出一桩千古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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