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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的家仆说着急事,却没向公子明说急事为何,只道楚中丞刚从宫里回来,差人急唤公子回府,有要事交代。
楚慎行不敢耽搁。
自从知道当年的入京路上,母亲暴亡之事是父亲一手安排,楚慎行就像重新认识生养他二十多年的父亲一样,觉得终日端着圆滑笑容的父亲陌生又可怖,望一眼就遍体生寒,他不敢太靠近父亲,同样也不敢太忤逆父亲。
楚慎行匆匆赶回家,才知父亲是要他送奏章到陵王府去。
楚胜雄如今在皇内院当职,今日朝日,早朝收来的奏章在下朝后悉数归皇内院整理分类,皇内院朝官紧赶慢赶把能做主的都蓝批完毕,不敢擅自做主的则积出了几摞,宫人取走一部分送去宣室殿给皇帝,余下的对半分了两叠,一半加急的要送到陵亲王的府上,另一半不甚着急的朝事奏章,据说要留给督巡封地未归的洛王殿下回京处理。
皇帝还是没那么偏心的,如今既是齐瑄与齐璟两个儿子共同替自己分理朝政,不管两个儿子人在京城与否,他都要不厚道地积下奏章公文给儿子回来忙,不容他们任何一个耍小聪明在外拖延日子逃避令人头疼的理政,左右皇帝自己无事一身轻,快活悠闲,没事养养鸟赏裳花,逗逗自己年幼的小儿子齐琛。
楚中丞颇为热情地对皇内院同僚表示,今日自己愿意亲送奏章去二位理政的亲王府上。
洛王齐瑄不在长安,洛王府除了侧妃侍妾小世子就只剩家仆婢女,同僚皆以为楚胜雄想亲送奏章,肯定是要和陵王府那位套套近乎。
同僚当中,有人意有所指地提醒他:“楚中丞,听闻陵王殿下喜静,可不好轻易打扰的啊。”
意思是陵王可不是谁都能攀附上的,一个在朝中根基不深的皇内院中丞,朝堂同僚都不知认全了没有,就这么急着去给陵王献殷勤,不合适吧。
楚胜雄笑着一拱手:“楚某是送去洛王殿下府上,陵王殿下那儿由犬子叨扰一回,送至便归。”
楚胜雄又不傻,朝堂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他往曲氏靠拢,要是公然去跟陵王套近乎,以后怎么跟曲右相交代。不如做个样子,纵然洛王人不在京城,他都亲自送奏章去洛王府,给曲相知道了,老狐狸就是有意见也不会太较真。
楚胜雄没打算将身家性命全数系住曲家,曲伯庸为人什么脾气楚胜雄不是不知道,他也怕有朝一日曲伯庸觉得自己没用了,会毫不犹豫地弃了自己,再或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一个漫不经心的点兵点将点到自己,就绝不怜惜地牺牲自己去换。
怕死的人永远不会对谁绝对忠心。
如今已然如愿回了长安,领着前途一片宽广大道的“皇帝心腹”官职,楚胜雄不想再一个劲巴住曲家费劲讨好,而想让自己于洛王党和陵王党两方周旋,若是何时察觉到势头不对,想从洛王党抽身了,他还能将陵王齐归城当做下家。
入京两年多来,这是他第一次打发儿子去陵王府探探情况,左右说起来,儿子楚慎行与住在陵王府的秦三公子是江南旧同窗,虽说关系已然疏淡,但也没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且从入京后的次次碰面来看,秦三公子依旧愿意客客气气给他们父子薄面,就说自己脱不开身,让尚未拜官的闲人儿子送奏章去陵王府,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他则亲自送奏章去主人不在的洛王府,堵住曲伯庸心生的不快。
楚慎行回到家,望着父亲叠到自己手上的奏章堆,不安嗫嚅:“父亲如此……让曲相知道,可是不好?”
楚胜雄登时火起,摔了手里的书横来一眼:“你就这么孬?”他逼近儿子的脸,用力点在儿子胸膛,一字一顿,话音里都嚼磨着凶狠,“记住,你我父子,从来不是曲家的附庸。”
胸膛被父亲手指狠力点戳的地方泛着久久不退的钝疼,楚慎行想起要去的地方是陵王府,想起陵亲王每次碰面朝自己投来的似笑非笑目光,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父亲为何不差人送去?孩儿与陵王,其实……”
楚胜雄不耐地挥手催他:“快去吧,若是陵王并未多言,奏章送到了,你就随便寻个借口告辞,若是他有与你交谈的意思,你便留些时辰,能跟他多说几句话总归不是坏事。”
楚慎行胡乱回忆着,一路跟随清砚踏进齐璟寝屋的外厅,一眼便知陵王殿下是为何“不方便”挪地方。
漂亮得能让人初见惊叹的少年面容熟悉入目,这副宁和的睡容对于楚慎行来说,却是新鲜的。
过去他甚少看到秦洵睡着的模样,秦洵在自己房里睡觉他不合适进去,在讲学课上睡觉都是把脸埋进臂弯,记忆里少年郎永远在笑盈盈看人,殊不知竟还有这般安静如画像的时候。
难得安静的熟睡少年堪堪一脚踩上“二十”年纪的槛,侧卧紫檀木椅榻,枕在年轻亲王的腿上,亲昵得逾了寻常“知交好友”的界限,楚慎行也心知肚明,这二人绝非寻常的“知交好友”。
他有些愣神,记不清自己将一叠奏章放在年轻亲王面前时说了些什么话,只见对方轻轻颔首,那大概是没说错话。而后他没什么自主意识地应对方的邀请,坐在了与对方一案之隔的对面,还知道些礼数,怕挡了陵王殿下批阅奏章的光线,他将椅子往侧边挪了几分。
秦微之真的很好看。
齐璟只请人坐下,话不多,最是容易让人分神。楚慎行不自觉将目光流连在秦洵熟睡的面容上,这双眸子无论是睁着看人时深海般邃蓝,还是闭合后长密睫毛投下弧形阴影,都灵气得叫人移不开目,下意识就会想看他再多一眼。
秦洵醒着时楚慎行从来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盯着他看,往往秦洵转头来视线一对,他就莫名心虚地别开目光,如今秦洵睡着,发现不了自己与登徒子无异的心思,楚慎行愈发放心地将目光停滞在那张脸上,却是越看越觉陌生了。
在十几岁的年纪里生疏个几载光阴,单单容貌上就会变化良多,更不必说多了不同身份与立场的顾忌,只会更显隔阂与不自在,想恢复旧时的交好是天方夜谭。
原本只及秦洵肩下的薄巾被一只手倏地扯上去,把秦洵兜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楚慎行猛然回神,意识到做出方才举动的人是谁,他脊背一寒,条件反射地冒了冷汗。
“楚公子走神了。”
齐璟话音不高不低,语气很淡,并没有掺进太多情绪,听进楚慎行耳朵里却似头顶惊雷,昭示暴雨将至。
楚慎行指尖都泛了凉,抬头时掩不住的惊惶:“殿下恕罪!”
“无妨。”齐璟复又浅浅噙了笑,执笔蘸了蘸朱砂,垂眸在奏章上勾勾写写,“不过是想请楚公子稍安勿躁,耽搁楚公子少许工夫,今日奏章不多,待批好再劳楚公子带回给令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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