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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孝廉曹君履青,弱冠时,冬月染疾,困卧五六日。一日,梦在治西横街,有在后呼其姓名者,回睨,不相识,叩之,则曰:&ldo;奉府君召。&rdo;问:&ldo;何事干涉?&rdo;曰:&ldo;往自知耳。&rdo;适族伯用章至,向公人缓颊云:&ldo;我同侄往何如?&rdo;公人颔之。曹于路问公人云:&ldo;近闻城隍非杨公,谁为摄篆?&rdo;曰:&ldo;东汉袁公也。&rdo;遂别去。用章携履青同行,步履迅疾,街衢月色甚皎,但觉阴气中人,两旁屋宇门户俱掩,门楣上各树楮锭一二串,数里中所见无异。

俄达一旷野,遥望高垣如城,正南有双扉。用章叩之,内有人应声。启扉入,命向东廊行。少前,用章不知所在。觉力倦,欲稍憩,徒倚一门首,见室前有十数人,或绳系足,或索拴颈,坐立不等;室后半皆羊豕,不得已,坐槛外。忽诸囚咸伸一手出户如索物状,诸羊豕俱来嗅衣啮足,曹甚窘怖,旁有人呼云:&ldo;勿无礼!所需当即见付。&rdo;

末几,公人传讯,出票相示,方恍然知为前身,且曰:&ldo;君父子为人作券中,其人负心,今屈来一证耳,毋惧也。&rdo;至署门,有吏捧册来,词色间似索规例。前一人又曰:&ldo;有,有,迟日取诸我家。&rdo;遂止。忽有人短衣跣足,左右望如探访公事者,官吏挥咤之,遽闪避。但见壁上如黑烟一片,缕缕散去。

俄闻内升座讯供,用刑拷掠,声甚厉。少顷,有人出外云:&ldo;勿须到案,某吐情实矣。&rdo;见内牵出一囚:发蓬松覆额,一手着膺,一手抚背,胸口索贯其中,并缚前后手,疲惫斜行,意即捕囚也。署前各散,寂无人踪,探首窥内,厅堂三楹,两廊肩舆牌棍仪仗,悉如人世衙署。进数武,母舅周子坚已先在,曰:&ldo;甥来作证耶?&rdo;因相劳苦,盖翁即宿世债主云。时翁之仲兄方死,语次及之,翁泫然曰:&ldo;亦在此,我不忍见也。&rdo;

正叙语间,前吏来曰:&ldo;请回已久,何尚滞此?&rdo;随之出署,前见一大池,垣周四围。池中一径,石片相接,履之兀兀有声。蓦然堕水,水如涡旋,旋转甚疾,心甚惶迫。忽见岸上莲灯万柄闪烁照耀,往来不定。其行甚速,灯亦渐远,陡然搁浅,一无所见。视之:乃治后玉带河滨也,月光西坠,谯楼五鼓矣。相扶上岸,送周翁出北门,己仍向西返舍。豁然而醒,身卧床上,望月影,听更声,一一如梦。自是病痊。

缢鬼畏魄字

濑江有二士相友善,甲年长而性凝重,乙妻呼甲以伯,相见如家人。俄乙妻死,续娶少艾,甲以嫌不往,踪迹久疏。

一日暮雨,避宿茶亭,距乙家二里许,忽见乙前妻至,甲心动色变。乙妻曰:&ldo;伯无惧,妾方有求于伯。吾夫后娶者勤于家事,善抚妾子女,今日微反目,有缢鬼知之,将令投缳。此人若死,吾家荡然矣。祈一往救吾夫。&rdo;甲曰:&ldo;吾非师巫,往何能驱鬼?汝在冥中,反不能禁耶?&rdo;乙妻曰:&ldo;是恶戾之气,妾焉敢敌?须伯一往。&rdo;甲不得已随之。

行至门,门已闭矣,乙妻已从旁隙入启户,不知何时已燃灯矣,移一椅至中庭告甲曰:&ldo;伯坐此,有丽人来假道者,即缢鬼也,坚坐勿动,彼自不敢前,妾当在座后视之。&rdo;少顷,果见一女手执红帕含笑婉言曰:&ldo;妾有事欲前,盍少退?&rdo;甲不应,女乃却退。乙妻曰:&ldo;彼去当复来,来则意态甚恶,伯勿怖也。&rdo;须臾女至曰:&ldo;君胡不避?&rdo;甲仍不睬。女忽披发噀血突至甲前,甲厉声咤之,鬼亦灭。乙妻曰:&ldo;惜哉!伯勿呼,但以左手两指写一『魄』字,指之入地,彼一入,不能出矣。今虽暂灭,彼必暗往吾家,伯可急叩吾夫寝门。&rdo;

甲如言,乙从梦中辨其声,曰:&ldo;兄何暮夜至此?&rdo;曰:&ldo;君勿问我,且问尊嫂安在?&rdo;乙绕床扪之不见,急启门呼甲入。烛之,乃悬于床后,共解其缢,灌以汤,徐徐而苏。乙问妻:&ldo;何苦寻死?&rdo;妻曰:&ldo;吾初不知,恍惚有妇人邀我至园中,寻玩片时,见若有圆窗者,令我引领望之。我头入窗,遂不能出。&rdo;甲因具道所遇,而乙前妻查无迹矣。江西堪舆陆在田与甲善,言其事。

蔡哑子

常州有生而不能言者,蔡姓,逸其名,世居郡北青山庄,家贫行乞,人皆呼为&ldo;蔡哑子&rdo;。哑子无他技,诸乞儿莫善也,独有许道士待之厚。久之,许道士死于朱家村,尸有重伤,许氏鸣朱某于官,煅炼成狱,拟大辟。或曰:&ldo;朱某实毙之,罪诚当。&rdo;或曰:&ldo;恐有冤。&rdo;然莫知的耗。

一日,蔡哑子至朱家村,村人曰:&ldo;哑子来,与尔食。&rdo;蔡哑子忽张目大言曰:&ldo;我为朱氏雪冤而来,勿暇食也。&rdo;村中老幼惊骇。时朱氏以许道士一案家产荡然,计无所出,谓哑子曰:&ldo;事关人命,汝无戏言。&rdo;哑子曰:&ldo;到官我自能白之。&rdo;于是,朱氏族众及邻保数百人共拉哑子入城。

太守李公适坐堂皇,诘讯哑子,哑子曰:&ldo;杀人者许雨公也,与朱某何与?&rdo;历言情事凿凿,因即签拘许雨公。雨公方与朋辈避暑瓜棚赌钱,拘至,一讯而服,立出朱某于狱。初,雨公与朱某争客行不遂,故设计拉许道士于僻所殴毙之,舆尸朱某门,事甚秘,然独不避蔡哑子者,以其生而不能言也。朱某感其再生之德,往乞队中作谢。诸乞儿曰:&ldo;噫!哑子死矣。&rdo;盖即朱某出狱之日云。

珠泾纪事

嘉兴珠泾地濒湖。有童年十三岁,跨牛背,缰绳拴于腰,饮牛于湖。牛入水渐深,没及童足。久许,牛忽惊走,童颠堕水。岸上人恍见有物排浪吞童。牛奔上岸,绳尾拽起一鲇鱼,形如小舟。群哗然。始知牛初为鱼所啮,负痛而奔;奔太速,童遂堕;而童与牛绳相系,鱼虽饵童,而绳不得脱,因为牛曳出,如渔人之钓者。众操刀斲鱼,冀童尚可救。及童出,气已绝,而衣服发肤毫无所损。脔鱼肉称之,得三百八十余斤。封君朱绪三自吴门归述其事,云乾隆五十四年七月十一日。

叶氏姊

叶星差别驾之姊适张氏,婚未四十日而寡,无子,归守节于母家,别驾为请旌于朝。乾隆己酉,姊年七十二矣。偶秋日游园中,忽冷风如箭,直射其心,卧床医药罔效,而食量顿增。素持长斋,病后大索荤腥,且能兼数人之食。终日向空絮语,两手作支吾拒抵之状。颐颊间时有伤痕,彻夜呼号,侍婢皆不得眠,惟别驾在坐,则安睡片时。如是数月,医者莫能名其病。

别驾乘其神气稍清时,询以终日喃喃与谁共语,所患何处痛痒而呼号不止?姊初不答,强问之,乃长叹曰:&ldo;前世孽也。彼日我游园时,忽阴风吹来,毛发惧悚,急归房中。见一短小妇人,面丑而麻,着白布单衣,浑身补缀,携两小男,亦丑恶,蓝褛相随。妇呼我曰夫,儿呼我曰爷。我前生乃男子也,江西人,姓顾,饶于财,妇为我妻,两男皆我子。我嫌妇丑,鸩杀之,并鸩二子,而连娶二美妇,以天年终。妇沉冤百年,索我不得。上年遇张得新,得新前世与渠有瓜葛亲,乃告我在此处,并引之至园;又以室有乩坛,不得入内,匿园中者半年;今始相遇,要我偿命。我亦恍然觉前生杀妻杀子实皆有之,犹忆身死后阎罗王以我生前有罪须审,但怨主未至,且罚作女身而使早寡。皆了了于心目间,悔之无及。彼母子三人者日披我颊,扼我喉,使我不得一息平安。食非我食,而我不自知饱;呼非我呼,而我不能禁声。其苦甚矣!惟弟在侧,则三鬼潜匿;若他人,皆不畏也。所以隐忍不言者,以事太怪而又可丑,今不得不以实告。弟须为我传说于世,使知因果显应,虽隔世不相宽假,虽念佛斋僧,丝毫无益也。&rdo;言毕,泣数行下。所谓张得新者,乃叶之老仆,死已多年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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